第一眼看见田爬子对面的男人,叫道:“老四回来了?”
被称作“老四”的独眼汉点点头,继续跟田爬子说话:“打听到的就这些。太仆苏宏州的儿子苏戚,的确来了江泰郡,前段时间在安城大肆发钱,征收百姓修筑堤坝。都说他钱多得很,随手撒钱做善事。”
田爬子坐在宽椅里,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冷哼道:“他看着可不像会做善事的人。”
“花钱买名声嘛,官家的人,就爱干这个。”
独眼汉不以为然,“苏戚在京城声誉糟烂,荤素不忌贪恋美色,爬墙钻床是常事,听说前段时间还跟别人的外室偷情。”
“这么说来,他追着姓秦的来江泰郡,是真的了?”
“估计是真的。他老子管束得严,出来反倒自由。怕是在京城不方便,趁着廷尉外出办差,特意追过来。”
独眼汉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能肯定。要是大哥不放心,我再多打问打问。”
“不用。知道苏戚身份不假,就够了。”
田爬子摆摆手,转而问鲁老三,“你送过饭啦?”
鲁老三连忙应承:“送过了。”
田爬子继续问:“谁吃的饭?”
鲁老三眼前闪过苏戚懒洋洋吃饼的模样,呼吸一窒,说话差点儿磕巴:“苏戚吃的。”
他的异常,并未被田爬子察觉。“这倒有意思了,瞧着真像来买人的。”
田爬子手指一甩,匕首飞出去,稳稳扎在墙壁上。“他交钱,帮我们封口,会有这么好的事?”
鲁老三出声:“我看苏戚是挺喜欢那狗官的……”“你懂个卵。”
田爬子嗤之以鼻,“罢了,总归是自己送上门的蠢货,暂且哄着他。你再盯几天,看看他有没有别的心思。”
鲁老三没再抗议什么,皱巴着脸走了。卧房内,苏戚和秦柏舟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切饼和一碗羊奶。“田爬子肯定在查我。”
苏戚顺手摸了摸温热的瓷碗,把羊奶推到秦柏舟面前。“这么短时间,料想他查不出什么。我出去一趟,你用完饭再躺会儿。”
她取出碧青刀具,放在秦柏舟手边:“这把刀你先拿着,以防万一。”
秦柏舟抬手,抚摸冰凉刀鞘。“你待它很好。”
他笑起来,“苏戚,我很欢喜。”
“可惜我却配不上这么好的刀。最起码,现在不行。”
苏戚想起和殷晋打斗的经历,不甚满意地抿了下嘴角。“要是我再强些就好了。前些日子太懈怠,下山后,得好好练起来才行。”
她推门出去,沿着路四处转悠,看阁楼,望哨岗,行止随意如同散步。营寨大门口是没法出去的,她逛着逛着,在马厩和杂物库附近被守卫拦住。苏戚并不争执,只遥遥看了杂物库一眼,转身去别处。路上遇见个坦胸露肚晒太阳的水匪,对方看到她,特别高兴地招手:“哟,苏少爷总算肯出房间啦?”
苏戚笑容温和:“出来走走,活动下筋骨,难得今天日头不错。这寨子建得也好,想顺便逛逛。”
水匪面露得意之色:“那是,当初安营扎寨可费大劲了。我带你走走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凑上来,态度热情地拍打苏戚的背,“你顺便再给我讲讲,那晚来馆的玩法……”苏戚脊背生疼,面上依旧微笑:“好啊。”
她跟着水匪在营寨里走,从前门到后山,能去的地方基本都走了一遍。那水匪听她描述香艳逸闻和离奇经历,心里千抓百挠的,根本顾不上分辨真假,苏戚说累了,还揪着要继续听。“明日再聊罢,反正有时间。”
苏戚说,“我该回去了,房里那个还不太听话呢。”
对方总算想起秦柏舟来,啧啧叹息着放她离开。“你明天记得来找我啊,我给你寻个好东西。”
他挤眉弄眼的,“一定得来。”
次日,苏戚如约出门,两人又在寨子里转了半天。苏戚似不经意地提起营寨外的景色,感慨自己第一次来小粥山,还没仔细看过。那水匪不疑有他,拍着胸口应承着,说改天带苏少爷出去抓野山鸡。晚上临别时,他给苏戚手里塞了个纸包。“混水里给人喝下,保证性子再烈的马也能服服帖帖,缠着你不放。”
他嘿嘿笑着,给苏戚递了个眼神,“这可是我的珍藏,今天便宜你了。”
苏戚捏着纸包,沉默数息,弯起眼眸道谢。回房后,她就把东西撕碎,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秦柏舟看她面沉如水,出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
苏戚坐进椅子里,闭上眼睛,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营寨的情况打探得差不多了,我想办法再探探山上的路。带来的人都羁留在杂物库,得想办法和他们通气……你休息吧,明天我去搞点酒,有些伤口需要重新拭洗。”
秦柏舟静静看着苏戚,手指攥紧又放松。这几天,除了治伤和做戏,苏戚都对他很客气。晚上休憩时,若是没人窥探,苏小公子就合衣缩在椅子里,勉强凑合一夜。所有从苏戚那里得来的照顾,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愫。即便如此……秦柏舟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结疤的手腕上。他伸手抚摸疤痕,猛地用力一按,刚愈合的伤口便再次破损溢血。即便如此,他也渴求着苏戚的亲近与关心。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说话。苏戚缩进椅子里,额头抵着膝盖,长长呼吸着,逼迫自己进入睡眠。她很累,大概从离京那天起,就没真正放松过。风餐露宿,调查旧案,奔波在安城县抵御水患。如今在小粥山,更无法安心休息。而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能让自己满意。她如何能满意呢?苏戚咬着嘴唇,压制心底的躁意。恍惚间,她又想起薛景寒来。那个人现在走到哪里,是否也日夜忙碌,可曾因她前往江泰郡而恼怒?是不是,已经收到她所写的信件呢?苏戚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在椅子里凑活了一晚上,天亮时,有守卫敲门,说寨主要见面谈事。苏戚跟着守卫,来到阁楼厅堂里。田爬子给她准备了笔墨和纸,见面就说:“写信吧,叫你的人送钱上山。”
苏戚挑眉:“寨主同意做买卖了?”
“什么话,咱们这买卖,不早就说好了吗?”
田爬子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山脚的路也好走了,我不便多留,你让人把剩下的钱都送上来,就能带姓秦的离开。”
苏戚捏着笔,正要写字,田爬子又道:“苏少爷,写得谨慎些,不该说的就别说了。”
“我当然晓得。”
苏戚回以笑容,“报个平安嘛,好让他们安心送钱。不过,我的人向来办事谨慎,须得亲自见了我,才肯交钱。到时候麻烦寨主行个方便。”
田爬子没有为难她:“小事,让他们上山,交钱领人。”
苏戚道声痛快,唰唰几笔写完信,交给田爬子:“我的人就在安城。找一个叫苏十一的,给他就成。往返小心些,要是撞上官兵,你我都有麻烦。”
田爬子接过信纸,态度温和地回答:“放心,这一带我们熟得很。管保苏少爷的钱,能顺利送上小粥山。”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藏着深深的算计和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