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交了信,打着哈欠回去睡回笼觉。田爬子在灯火中举着信纸,把上面的内容反复端详。鲁老三从侧门绕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问:“大哥,我都听见了,你这就放他们下山?”
田爬子不吱声,慢吞吞地把纸折好,交给旁边的独眼汉老四。眼看独眼汉揣了信就走,鲁老三更急眼了:“不能啊,大哥!”
田爬子看他:“为啥不能?”
鲁老三语塞,一双眼瞪得铜铃大,满脸胡子抖动着,死活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怕什么,出不了事。”
田爬子以为他不放心,安慰道,“我自有打算,准保能拿到钱,还能让寨子里的兄弟活命。”
鲁老三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田爬子见不得这黏糊样儿,火气噌地又上来了,抡起拳头就要揍:“你滚不滚,见天招人烦!”
寨主的蛮力,一拳下去能把人打骨折。鲁老三不敢磨叽了,抱着头一溜烟跑出阁楼,在空地上逡巡许久,方才迈着沉重的步伐钻进伙房。片刻,他又拎着一大坛酒和一只碗,蹲在门槛开始喝。烈酒入肚,将胸腔肺腑烧得滚沸。这热度顺着血液,奔腾着流过四肢,窜上头顶。鲁老三晕晕乎乎的,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响。木床板嘎吱嘎吱的摇晃,暧昧不清的喘息,苏戚慵懒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酒坛已空,才用力将碗砸碎,抹了把嘴站起来。另一边,苏戚回了房,对秦柏舟说话。“田爬子让我写信要钱。按你前两天教过的,信里藏了廷尉署联络的密语。”
她简单交代道,“营寨前后的防布情况,也写进去了。十一肯定会把信交给薛相看,时间来得及。不过……廷尉署的密语,薛相也会读么?”
秦柏舟摇头:“这是我们内部用的,丞相府无人可读。”
读不懂,那还用它干甚?苏戚张嘴想问,敲门声突然响起。她示意秦柏舟坐着不要动,自己去开门。来人又是鲁老三。“苏……苏少爷,我来送茶水。”
鲁老三咧着嘴笑,黝黑脸庞隐约渗出醉醺醺的血色来。苏戚道谢,接过沉重的茶壶,顺势将门关上。外头的人没走。粗壮的身影映在木门框上,摇摇晃晃的。苏戚已经习惯这天天跑来偷窥偷听的水匪,也没当回事,把茶壶放在桌上,顺手翻了俩杯子倒水。壶是黄铜壶,热水灌得很满。她心里想着信的事,一时不防备,手指碰到了滚烫的壶盖。只听咣当一声,茶壶翻到了地上,连带着杯子也滚落而下,砸成碎片。苏戚避开泼溅的热水,还没说什么,秦柏舟快步走来,握住了她的手,将烫红的无名指含进嘴里。柔软微凉的湿润感包裹着刺痛的皮肤,让苏戚瞬间愣住了。“苏……苏戚,怎么了?”
门外鲁老三也听见了动静,扯着大舌头喊着,一边推开了门。苏戚迅速抽回右手,把秦柏舟按到椅子上,扭头道:“没事,手滑而已。”
鲁老三已经走进来,看了看地上翻倒的茶壶和碎瓷片,目光移到苏戚脸上,久久停驻着。苏戚有些不舒服,眉头微皱,询问道:“还有事吗?”
“看看,看看你……”鲁老三说话时声音带喘,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伸手去摸苏戚的脸,“细皮嫩.肉的,让我看看伤到没……”苏戚往旁边躲了一下。“劳你关心,我真的没事。”
她脸上带着客气的笑,但眼底泛着淡淡的凉意,“我忙得很,你该出去了。”
鲁老三根本察觉不到苏戚的冷漠。他浑身都快烧成了一团火,裤裆里鼓囊囊的,又涨又痛。连日的窥伺煎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忙什么?忙着跟男人睡觉,这档子事儿……我也行……”鲁老三捏住苏戚的脸,手下柔滑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再也控制不住淫邪的语气,“我肯定比那病秧子强,能让你更舒……”“舒服”二字尚未说完,旁边的秦柏舟猛地站起,抓住他的肩膀,狠命压下!身形魁梧的壮汉登时仰面倒地,后脑勺磕在铜壶上,发出闷重的声响。秦柏舟没给鲁老三挣扎的机会,一手捏起地上的碎瓷片,动作狠厉地割开了他的脖颈。鲜血扑簌簌喷出来,溅了秦柏舟半张脸。被割喉的鲁老三犹自挣扎着,两腿来回踢蹬。秦柏舟死死压着他,将瓷片刺进喉管,割断筋肉,直至身下的人不动了,没气了,才肯作罢。苏戚默不作声站着,看廷尉站起身来,扔掉沾满鲜血的碎瓷片。“没必要杀的。”
她说,“这样会惊动其他水匪。”
秦柏舟面无表情,艳丽的五官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伸出同样沾血的手,擦拭苏戚曾被匪徒碰过的脸颊。“不准。”
他嗓音冰冷而阴毒,“不准那种肮脏畜生欺辱你。”
“他欺辱不了我。”
苏戚被搓得有点脸疼,“不杀人,我也有法子教训回去。”
秦柏舟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问道:“苏戚,我给你添麻烦了,对吗?”
苏戚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推开秦柏舟的手,说:“事有当做与不当做,不是不行,是不合适。”
秦柏舟面露困惑。他直觉苏戚不仅仅在说杀人的事,可是究竟指什么,他不明白。“廷尉大人。”
苏戚叹气,委婉提醒道,“我对大人并无情爱心思,不必如此待我。”
秦柏舟有点茫然,仔细想了半天,才陈述道:“你不喜欢我的关心。”
苏戚:“不,是不该接受。”
“你不要我的关心,也不愿让我触碰。”
秦柏舟看着她,渐渐皱起眉心,“可是,你却关心我,触碰我。苏戚,这不公平。”
这怎么能扯到公平不公平?苏戚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涉世未深的妖物沟通,既要讲道理,还得教他世俗人情。“你落难受伤,当时只有我能来救。救命治伤,是道义。”
她耐心解释,“但我没有受伤,也不需要你的珍重爱怜。廷尉大人,苏戚受之有愧。”
秦柏舟久久望着苏戚,然后笑了。“我知道了。”
苏戚松了口气:“知道就好。”
“苏戚,你不需要我的关心与亲近,你觉得愧疚。”
他重复了苏戚的话,笑容寒凉,“因为你心有所属。”
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快,苏戚猝不及防。“那个人是谁?”
秦柏舟追问道,“私下多次相约的柳三,送你回家的季阿暖,还是……敞门迎接的薛景寒?”
苏戚倏然抬眸。她差点儿忘了,眼前的人并非柔弱困兽,他是掌刑狱的廷尉,可审一切难审重案,查所有想查之事。即便是现在,他也能从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抽取想要的讯息。“原来是丞相。”
秦柏舟轻声说着,从红唇间吐出的话语冰寒至极。“……薛景寒啊。”
苏戚并未否认,只说:“这是我的私事。”
秦柏舟看她:“薛景寒很危险。危险,且无情。”
“廷尉大人,这是我的私事。”
苏戚再次强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我们非得谈论这些吗?鲁老三的死,恐怕寨里的水匪很快就会发现。”
他们所住的房间,位置实在不好。旁边都是水匪的屋子,这会儿虽然没什么人,但要把鲁老三的尸体拖出去掩埋,也需要冒很大风险。而且,地上的血迹也难以藏匿。“放着罢,暂且不会暴露。”
提及鲁老三,秦柏舟的语气变得漠不关心,“他素来单独行动,这几日被委派监视你我,大半天不露面,应当没人在意。”
苏戚沉吟道:“可是拖不了太久。最多一天,其他人肯定会发现异常。”
秦柏舟说:“那就等。”
等什么?苏戚没明白。她不放心让秦柏舟一个人呆着,只能守在房间里,回忆自己打探到的营寨布防,思考应对策略。假如事态真到了最麻烦的地步,她就得想办法放出杂物库里的人,拼尽全力闯下山去。苏戚反复谋划着,设想出各种逃逸路线,然后又一一否决。入夜,和往常一样,守卫来叫苏戚去用饭。她带着秦柏舟出门,走到半路,迎面被一群匪徒堵住。苏戚扫视一圈,个个面相不善,腰佩武器。田爬子举着火把,在她脸上晃了晃,问:“老三呢?”
苏戚佯作不知:“谁?”
“鲁老三,满寨子找不见人影的鲁老三!”
田爬子扔了手中火把,扯着苏戚衣领质问道,“你他娘没见着他?整天往你那里跑,你不知道?”
苏戚面露惊讶之色:“寨主说的什么话,我平常在房里,没见着几次鲁老三……”派人偷窥这件事,田爬子没法直说,只能咬紧了腮帮子,用力推开苏戚。僵持之中,有人从后面奔跑而来,喊道:“大哥,老三出事了!死在苏戚屋里——”刀剑之声瞬起。苏戚护住秦柏舟,冷眼看着四周刀刃。田爬子捏紧拳头,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苏戚:“你杀的?”
苏戚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姓秦的?”
田爬子怒喝一声,“行啊,拖出来,弄死他!”
周围几个人立即去拽秦柏舟。苏戚张臂拦住:“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