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点儿好笑:“这件衣服很普通啊。”
薛景寒神色依旧不太苟同。见状,苏戚又铺开一张纸,用木炭划下墨线:“我给你讲讲那边的情况吧。”
关于异世,关于她的过去。薛景寒始终听得很认真,遇到难以理解之处,便出言提问。他们在卧房呆了很久,时近中午,才离开落清园去见苏宏州。纵使苏大老爷有再多意见,看到苏戚笑盈盈的脸,便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了。经历三个月的苦痛煎熬,他现在只希望自家姑娘能好好的。平安康健,开开心心。其余的,就都由着她罢。当然,面上还得摆个严父的态度。苏宏州端起架子,不轻不重说了几句,提醒苏戚:“圣上关照,今儿个派太医过来,你用完饭不要乱跑,也别冲撞太医。”
说完,他转而问薛景寒,“薛相要回避么?”
薛景寒道声无碍。如此,苏宏州便没再多说什么。至于薛景寒如何解释自己在场的原因,他并不担心。总归丞相精于话术,不会让人多加猜疑。午饭后,江寿到访,替苏戚把脉问诊,顺便和苏宏州道喜,说了许多吉利话。离开时,薛景寒也跟着出了门。“我会跟圣上禀明,苏家子大病初愈,近日不宜进宫。”
江寿压低嗓音对薛景寒说,“近日皇后胎像不稳,圣上常在椒室陪伴,舒阳宫也少去了些。倒是不必太过担忧。”
薛景寒点头,问:“他身体如何?”
“体乏之症愈发严重,早晚偶感晕眩。已经传唤多位太医,都说是精气损耗,需减少房事,静养数日。”
薛景寒面色平淡,做了个迎送的动作:“太医慢走。”
等江寿乘车回宫,他也随之离开,在杀戈的护送下,前往丞相府。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戚天天呆在府中,锻炼腿脚。苏九他们偶尔告假回来,陪着练上半个时辰,便又被她赶走。这帮日益成长的少年郎,都有了该忙碌的前程。苏戚倒不觉得寂寞。她每天晨起,先绕着苏府各院跑十几圈,然后换衣裳吃早饭,看新买来的书。殷桃桃的长篇神怪故事出了好几本,内容越来越厚,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特别合适。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一些书,苏戚口味极其包容,但凡写得有意思画得有趣,她都能看。这其中,自然包含了几册玉箫公新鲜出炉的戚秦同人本。苏戚看书没有代入自己的习惯,单纯看个乐子。然而翻阅这些内容的同时,她不由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见过秦柏舟了。江泰郡一别,再未相遇。卧床期间,廷尉送来许多慰问礼,于情于理,她该回赠些什么,表示谢意。然而,没等她想好送什么回礼,薛景寒上门了。哦不,应该称之为,季阿暖。易容成商贾的青年来到苏府,刚进落清园,就看见苏戚靠在铺了垫子的躺椅上,手里抱着个暖炉,笑容温柔地跟婢女说话。周围七八个容貌娇美的姑娘,烧茶执扇,言笑晏晏,更有甚者凑在苏戚身边,拿着簪花往她头上插。任谁见到这场面,都得叹一声富贵温柔乡。“少爷,为什么书里这位小娘子,成仙以后还要跟子玄真君互相斗法呀?”
有人娇笑发问。“因为她心有旧怨,恨子玄真君欺骗感情。”
“可是小娘子每次斗法,都中途收手。”
另一个姑娘插话,“子玄真君也是,总拿言语伤人,真正把人打疼了,从不乘胜追击。明明彼此相看两生厌,怎么还非得纠缠不休呢。”
苏戚幽幽道:“这个就叫相爱相杀嘛。”
“相爱相杀?”
婢女们没听懂。苏戚正要详细解释,旁边响起一声轻笑。她扭头,看见来人,条件反射性地蹦起来。“苏公子日子滋润得很。”
薛景寒道,“想必身体已经大好,实在可喜可贺。”
听听,还是熟悉的说话味道。苏戚放下殷桃桃的话本子,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你怎么来了?也没个人通报一声,我好去前面接你。”
“我思念心切,不愿多作等待,就自己过来了。”
薛景寒声调平平,听不出多少情绪,“哪知苏公子温香软玉在怀,如此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这人又演上了。苏戚无视他话里真真假假的醋意,含笑道:“季先生莫开玩笑。”
一众婢女睁着好奇的眼睛看他们说话,红萼率先开口:“少爷,这般景象便是相爱相杀么?”
苏戚牵起薛景寒的手往外走,随口答道:“不是啊。差着一半。”
差一半?薛景寒挑眉。“苏戚,差了哪半边?”
出了园门,他问道,“相爱相杀,你说的这个词,差了哪一半?”
苏戚但笑不语。薛景寒放柔了声调,循循诱导她:“季某没听明白,可否直言相告?”
苏戚偏不正面回答,反问道:“现在愿意好好说话了?走吧,看你这幅打扮,要带我去哪里?”
薛景寒只好放弃追问,温声回答:“去思梦楼。”
思梦楼?苏戚不解其意。“有些事情,想和你解释清楚,以免心生芥蒂。”
薛景寒握紧她的手,“你对我无所隐瞒,我自当坦诚以待。”
“不过现在天色还早。”
他说,“太仆有要务在身,恐怕很晚才归家。你我外出走走,用过饭后,再去思梦楼,如何?”
连苏宏州的行程都打探过了,苏戚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爽快应承了薛景寒的邀约。两人在京城繁华地界游逛,路上走走停停,遇着有意思的店铺就过去挑选一番。薛景寒又得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他并不阻拦苏戚买买买的行为,只把这些东西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在一家名为“云华锦”的绸缎铺前,薛景寒停下了脚步。“要进去看看么?”
见状,苏戚问道。薛景寒没直接回答,牵着她的手走进店铺。里头伏案写字的掌柜连忙迎出来,对着薛景寒恭恭敬敬行礼,唤了声东家。“是你的店?”
苏戚神情惊异,环视店内眼花缭乱的绸缎布样,感觉特别不可思议。“我记得这家开了好几年,各郡国都有铺面。”
薛景寒颔首:“的确是我底下的人在经营。”
原来丞相不止是丞相,还是家底特别殷实的商人。苏戚本以为季阿暖这个商贾身份,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捏造的幌子。没想到真在做生意,实打实的生意。店里掌柜是个面色白净的高个儿男人,大约三十多岁,看着很是精明。他问薛景寒:“东家过来,是有要事交待么?”
“无事。”
薛景寒看向苏戚,思忖片刻,“替她量下衣长。”
掌柜问:“要做冬衣么?”
苏戚也有些好奇。“春冬都做。”
薛景寒停顿了下,补充道,“做女子穿的衣裳。”
掌柜的默默瞅了苏戚一眼,按下疑惑和惊诧,拿出软尺手脚麻利地量了这位小公子的尺寸。“请公子挑选喜欢的样式和布料。”
他摆出十分专业的笑容,“新近上了很多款式,京城各家小姐都有预定。”
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但苏戚总觉着怪怪的。她怀疑,自己在掌柜眼中,可能已经成了个女装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苏戚挑好衣服样式,又选了四五种缎面。期间,她偶尔询问薛景寒意见,得到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你喜欢就好。——嗯,不用问价。——都是寻常布料,不打紧。听得掌柜一愣一愣的,憋了满肚子话没法说出口。这哪儿是寻常布料啊,苏戚眼光太狠了,挑的都是最贵重的款,京城各家大小姐们要买,还得提前预定。云华锦如今算是京城最受欢迎的绸缎铺,而且,也最贵。接待客人呢,又设了门槛,能进来逛店买衣的,非富即贵。高门女眷尤其喜爱在这家定做衣裳,春游夏宴时,谁若穿着云华锦的衣裙,便可攀比炫耀。然而苏戚从未关心过这些,她顶多知道云华锦生意挺好,东西不便宜。至于自己挑的布料价值几何,根本没有概念。毕竟苏府有钱,苏宏州又溺爱女儿,吃穿用度从来都是准备得妥妥帖帖,不用苏戚操心。她挑完了款式布样,和薛景寒出门。“今天让季先生破费了。”
苏戚低声笑语,“怎么想起给我做衣裳?”
薛景寒言简意赅:“是回礼。”
“因为我给你买了东西么?如此,倒显得我随意了。”
苏戚想起件事来,神情略显为难,“不过,就算做好了衣裳,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方便穿出门啊。”
某种意义上名满京城的苏小纨绔,突然穿着女装露面,得掀起多大风浪。“苏公子伏日夜游,曾与太学生盛装出行。”
薛景寒毫不留情戳破她做过的事,继而俯身,附耳道,“没关系,你穿给我看就好。”
不容拒绝而又充满诱惑的语气,携带着温热的气息,钻进苏戚敏感的耳朵。她不由心跳漏了一拍。迎面传来戏谑话语:“哟,苏公子好巧,今天出来玩?”
苏戚抬眸。几步之外,站着笑容恶意的萧煜。而他身边,是许久未见面的秦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