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拿捏不住莫余卿的性格,见她反应如此,莫名有些想笑。“翁主误会薛相了。”
“误会什么误会?”
莫余卿忿忿道,“养个面首,都得有名有姓呢!”
苏戚出言安抚:“并非他不愿公之于众。其中缘由错综复杂,且听我一一道来。”
她从幼年讲起,向莫余卿解释女扮男装的原因。生而丧母,受尽宠爱长大,因对父亲心怀怨怼,渐渐成了个胡作非为的性子。声名狼藉,不顾前程,直到遇见薛景寒,又被卷入血玉案。苏戚把原身的生平和自己的经历掺起来,巧妙地隐去了穿越的事实,讲了个浪子回头有情有爱的故事。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我与薛相多有波折,总算心意相通。但过去种种,不可消弭,若让人知晓我与薛相的关系,只会招来无数诽谤侮辱,责难诘问。”
她轻轻握住莫余卿的手,眼神写着诚挚的恳求。“父亲为官不易,薛相也有政敌,我不愿让他们受我牵连,为我操心。翁主虽不在朝廷,必然也明白其中利害。”
她没有直接挑明薛相和太尉的争斗,但莫余卿毫无迷惘之色,显然听得懂话里未竟之意。“若我是男儿,与薛相传出断袖绯闻,不过担些骂名罢了。但我是女子,这里头就有无数文章可做。翁主身份矜贵,尚不能全然恣意而活,何况区区太仆之女呢?”
见莫余卿神色略有松动,苏戚放软声调,继续道:“我这件秘密,除了父亲和薛相,只有翁主知晓。望翁主能替我保密,若不能……”她苦笑一声,垂下眼帘。“苏戚与薛相,怕只能有缘无分了。”
这是示弱。苏戚想过很多托词,来欺骗莫余卿。最终,她决定多几分坦诚,以情打动人。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莫余卿会感动得稀里哗啦,成为坚守秘密的闺中好友。但她需要让莫余卿知道,自己摆出了十二分的真诚和信任,而且情根深种。莫余卿是丰南王的嫡女。若丰南王有不轨之心,除了独自起兵,就只能笼络朝堂势力。要么,选择太尉;要么,接近丞相。这时候,如何处理苏戚的秘密,很关键。拿她和薛景寒的关系来要挟丞相,损害丞相利益;还是瞒下此事,通过她与丞相交好,顺便拉拢太仆?苏戚想试探一二。当然,莫余卿也可能不把这事儿告知丰南王。苏戚需要知道,莫余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垂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掩盖着真实的情绪。在莫余卿看来,便是一副失落柔顺的模样。自从来京城,莫余卿见到的苏戚,总是温和而游刃有余的。虽然长相不符合审美,但莫余卿必须承认,苏戚颜色好,性子也挑不出错。既没有寻常贵胄公子的骄矜傲慢,也没有迂腐陈旧的礼法观念。看待任何人,都不怀偏见,不冷眼相对。和苏戚在一起很舒服。所以她才总来找苏戚,拖着苏戚玩。最关键的是……莫余卿眼前恍惚,仿佛看见了桃花树下张开手臂迎接她的少年。她强压住真实的情绪,伸手捏了捏苏戚的脸颊。“做甚这么严肃,你把我当什么了?”
莫余卿挑眉,“难道我一天闲得没事干,非要当长舌妇四处散播别人的私事?”
苏戚被捏得脸皮发疼:“我没这么想……”“你最好不要这么想。”
莫余卿松手,不自觉揉搓了下手指。他娘的,手感也太好了。“苏戚,你是男是女,本来也跟我没关系。反正又不是和我谈情说爱。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她想了想,强调道,“任何人都不说。”
语气之郑重,超过了苏戚的预料。莫余卿道:“我明白你的顾忌。朝中有太尉党,与薛相一派久争不下。若他们知晓此事,定会放出无数明枪暗箭。对薛相不利,也对苏家有损。而我……不愿伤到你。”
苏戚愣了一愣。她抬起眸子,没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的复杂神色。“更何况,薛相样貌如此美好,你也赏心悦目。”
莫余卿牵起唇角,自然而然地再次上手,捏住苏戚左边脸颊。“我嘛,总要向着美人说话的。朝堂如何,关我屁事。”
是这样吗?苏戚想起薛景寒的嘱咐,以及程易水杨惠的提醒,一时很难打消疑虑。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莫余卿,的确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莫非你担心我父王?”
莫余卿见她不说话,干脆挑明想法,“放心,他不会知道。就他那样……”莫余卿讽笑一声,没再提丰南王。“我最不屑拿这等儿女私事要挟他人。苏戚,等你我相处久了,自然会明白。”
苏戚开口:“如此,先谢过翁主。”
莫余卿不大在意地摇摇头:“谢不谢的,太客气了。我跟你投缘,肯定得向着你。说起来,我身边还真没什么姑娘家,感觉挺稀奇的。咱们交个心,以后是不是也能成为那个……那个什么闺中密友?”
说到最后,莫余卿表情不大自然,语气别扭而生硬。苏戚:“翁主愿意,我当然也愿意的。”
莫余卿看过来,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想想有点心痛。”
苏戚:“……”心痛是闹哪样?她缓缓道:“翁主的心,我不知道。我现在脸很痛,翁主可否放手?”
闻言,莫余卿讪讪笑着,松开了蹂躏苏戚脸蛋的双手。这真不能怪自己。苏戚现在的模样太好欺负了,教人忍不住就想揉搓几下。莫余卿养过面首,也有男人假作娇态,摆出柔柔弱弱的样子,乞求她的垂怜。官家的大小姐们,又往往矫揉造作,兔子般的外表下,包藏着满肚子算计与嫉恨。她哪种都不喜欢。像苏戚这样,长得好,相处起来又舒服的,实在没几个。而且……莫余卿又看了苏戚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墨发披散衣襟微乱,如玉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痕。因为习惯于男子装扮,即便衣衫轻薄,锁骨显露,也显得坦荡而无防备。这模样,太他娘勾人了。莫余卿捂脸,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里流泻出来:“我算知道什么叫后宫红颜祸水,君王无心朝政……”苏戚没听清楚:“什么?”
莫余卿狠狠揉了下脸,喟叹道:“我好想欺负你啊。”
苏戚:“……”她决定无视未央翁主的虎狼之词。此后,莫余卿每每做完功课,又开始往宫外跑,找苏戚玩。过于亲昵的态度,被众人看在眼里,实在无法不多想。“未央这孩子,做事总不知遮掩。”
一日,在皇宫云苑的湖心亭上,卞皇后与沈舒阳说笑,“她整日找苏家郎,也不管外头传什么话。昨儿还有人问臣妾,丰南王是不是要与苏家结亲。”
沈舒阳捻着一颗晶紫葡萄,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吟道:“结亲啊……晴生以为如何?”
卞皇后眸光闪烁,谨慎答道:“臣妾觉得,只要未央喜欢,她与谁结亲都是好的。至于对方是不是苏家郎,倒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么?沈舒阳脸上挂着琢磨不透的笑。而今人人都看得出来,莫余卿喜欢苏戚。卞皇后这话,显然是支持苏戚做莫余卿的夫婿。交谈之间,薛景寒来了。“陛下,娘娘。”
他向二人行礼。沈舒阳看着他平静的脸,问:“刚从明瑜那边出来?”
薛景寒点头称是。“这些天难为你了。既要教导明瑜,又得帮着朕管束未央。”
沈舒阳叹气,请薛景寒坐下,“想必未央给你惹了不少麻烦罢?她那性子,能乖乖坐着念半个时辰的书,都算不错了。”
薛景寒浅浅笑道:“翁主聪慧,往往一点即通。每次听讲,恭谨有礼,倒不曾推托离场。”
虽然交上来的功课惨不忍睹。沈舒阳摆摆手:“你不必替她说话。这孩子也算朕看着长大的,朕如何不知她的本性。且说你来见朕,她必定丢下书册笔墨,偷溜出宫了。”
薛景寒没否认。“未央啊……”沈舒阳无奈,转而问道,“想必丞相也知道,她与苏戚往来甚密。丞相觉得,这两家若是结亲,如何?”
薛景寒面上不显情绪,答道:“臣以为不妥。”
“哦?”
沈舒阳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恕臣直言。丰南王虽与陛下亲厚,但有些事,总得考虑周全。太仆掌管大衍马苑,养育军马,制兵器。如此重臣,不宜与丰南王结为姻亲。”
薛景寒停顿了下,又说,“况且,苏戚体格容貌,略失阳刚之气,不符未央翁主喜好。虽说两人交好,但并非男女之情。世人多有误解。”
沈舒阳问:“你是说,未央对苏戚无意?”
薛景寒颔首:“翁主脾性直爽,若有中意之人,不会拖沓时间。她与苏戚相处至今,却无任何行动,便是最好的解释。”
毕竟莫余卿绝不会遮掩心意,看上谁,绝不拖拖拉拉。求娶抢人一气呵成,手段雷厉风行。沈舒阳明显被说服了。“既如此,朕便不操这个心了。”
他将葡萄扔进嘴里,“等未央看中了人,朕自会替她作主。苏家郎么,的确也不合适。”
说话时,他淡淡扫了卞皇后一眼。“这孩子年纪也大了,晴生劝劝她,总该有个姑娘样,别把京城的男儿郎都吓跑。”
卞皇后檀唇颤动,弯起温柔的弧度:“臣妾晓得。”
此时此刻,皇宫外,明澜小筑。莫余卿一手撑在花墙上,把苏戚堵在身前,沉声道:“小娘子,你还是嫁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