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的时候。马车在丞相府前停下。薛景寒下车来,一眼望见大门口的程易水与章安星。两人正在议论着什么,见丞相现身,立即躬身行礼。薛景寒没有说话,简单回礼,抬脚往里走去。他和这两位侍曹来往不多,平常见面机会也少。哪知程易水在身后突然开口,朗声道:“恕下官冒昧,薛相可有治灾救人之良策?”
这话问得突兀且失礼,薛景寒没有回答的必要。他没有放缓脚步,自顾自前行。程易水追上来,颇有种不屈不挠的气势:“下官相信,薛相若要赈灾,定能比姚大人做得更好。如今天下苍生苦不堪言,薛相缘何作壁上观?”
旁边的章安星脸色唰地变白,似乎没想到这位同僚说话如此尖锐不客气。薛景寒停步,微微侧过脸来,不带情绪地看向程易水。“程侍曹,我提拔你进丞相府,是看中你机敏聪慧,兼有才学傲骨。但你这份傲气,一旦用错地方,就显得愚不可及。我不希望,年纪轻轻的程侍曹,尚未施展一身抱负,便因言获罪,成为他人的笑柄。”
程易水面皮一僵,挤出个勉强的笑容:“谢薛相提点,下官自当学会慎言。”
没等薛景寒做出反应,他紧接着说:“但薛相与别人不同,比起委婉温吞的暗示,更想听毫无掩饰的真话罢?下官也只敢对薛相说真话,因为只有在您这里,下官不会‘因言获罪’……”他目光坦诚,毫无畏惧之色,言语中却饱含着尊敬与信任。薛景寒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苏戚交往的人,总有一两分类似的脾性。“方才言语冒犯了。”
程易水俯首,“下官恳请大人接手赈灾事宜,救万民于水火。”
薛景寒淡淡道:“接手?”
程易水心知这个词用得不妥当,可他说的是实话。姚承海忙碌数月,灾情并未得到明显缓解,民怨沸腾难以抑制。长此以往,天下势必大乱。如今最紧要的,就是让薛相接过重任,大刀阔斧重新施行新政。“朝堂并非只有我一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每位臣子都该尽到自己的职责。姚承海位列三公,自有出众才干,否则也不会承担赈灾重任。”
薛景寒难得对程易水多说了几句,“若姚大人有困顿之处,需要用到薛某,随意开口便是,我如何会推辞?”
他在等。等姚承海主动求助。这个奸猾精明的老人,总想着中立看戏,待薛景寒与卞文修斗得两败俱伤,再来收取渔翁之利。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薛景寒把赈灾的任务拨给姚承海,就是想把他拉下水。逼着他站队,逼着他欠自己恩情。从一开始,薛景寒就不看好姚承海的办事能力。他想要的,是姚承海手里庞大的人脉。姚家根基深厚,与诸多世家有长期往来,交情非比寻常。赈灾,是薛景寒设的一个局。姚承海身在局中,无力挣脱。而其他人,亦是如此。薛景寒等待着,等姚承海撑不住的时刻,等民怨抵达极限。到那时,他再出手,去挽救倾颓的大衍。对于身处绝境的人来说,这是何等重要的救赎。所谓名望,人心,唾手可得。薛景寒望着程易水。他想,如果这些个赤诚简单的年轻人,知晓他真正的面目,会怎样呢?他们把他当做至高之明月,却不知他是肮脏泥泞里生出来的食人花。他枉顾苍生社稷,算计着一切,并且对人间悲欢离别无动于衷。“再等等罢。”
他说,“薛某并无通天能耐。赈灾之事,若我能尽一份力,自然不敢推辞。”
程易水表情一松,只注意到薛景寒后半句话,却忽略了所谓的“等”。从乌山地动到现在,丞相的做法都很稳妥,难以让人挑剔毛病。他的等待如此不着痕迹,几乎没谁察觉他真实的用心。不……或许,有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