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跟苏戚牵扯不清的那些男男女女,穆念青心头有点堵。不过他向来不拘小节,只难受了一下下,就不在乎了。因为苏戚是苏戚嘛。在穆念青眼里,苏戚就是最好的。这种一夜之间转化的盲目热情,并没有随着身体的降温而减退,反而愈烧愈旺。一想到苏戚假扮男子跟他好了这么多年,他心里就痒痒的,仿佛有把小勾子在挠。曾经亲密的过往,被赋予了新的色彩与意味。他觉得,苏戚待他好,肯定不止拿他当兄弟呀。论以前,两人从小玩到大,没谁比他更接近苏戚;离开京城以后,苏戚也经常写信寄东西,更别提还冒着危险赶赴关山口与他并肩作战。苏戚会对别人这么好吗?不会!穆念青越想越喜欢,胸腔装满了甜丝丝的情绪,鼓胀得就要溢出来。他昨晚做糊涂事,一方面是脑袋不清楚,另一方面,也是借着雨夜的遮挡,肆意索求苏戚的爱。虽然……过于冒进。“苏小戚,我知道错了。”
穆念青趴在苏戚背上,眼睛亮晶晶的,脸颊晕染着尚未褪去的薄红。“你莫生气嘛,生气伤肝。”
苏戚将他的身体向上托了托:“我没工夫生气。”
穆念青感受着苏戚薄而有力的脊背,脸再近些,能贴到苏戚的耳朵。他偷偷看过去,看见她渗着细汗的额头,沉静而姣好的眉眼,便觉得心里揣了只活泼的小兔子,一个劲儿地欢呼雀跃瞎蹦跶。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寻常男子哪能出落得这般好看,闻起来这么香。哪怕现在灰头土脸的,也不比自己满身臭汗。穆念青情绪高涨,嘴里便闲不住。“苏小戚,你用了什么熏香呀?挺好闻的。”
“我不用熏香。”
“闻着像甘松。”
穆念青毫不避讳地嗅了嗅,“有点苦,还很凉。我很喜欢。”
你是狗吗!苏戚张口想吐槽,突然记起了什么,不吱声了。她没用熏香,这种浅淡的味道,应是从薛景寒身上沾染而来的。两人近日和好,曾共乘一车,又于次日赴宴上林苑途中,短暂接触过。想必因此沾上了些许气味。穆念青嗅觉灵敏,如果他不提起,苏戚自己根本注意不到。“苏小戚,清剿完莫望残部,我就回衍西了。”
他试探着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苏戚没理解他的用意:“太远了,现今京城不太平,我不放心走。以后有空再去看你。”
“噢。”
穆念青有点儿失望,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兴致勃勃道,“那过阵子来吧,带上老爷子,免得你有牵挂。去了衍西,两家长辈见个面……”苏戚越听越糊涂,出言打断他:“等会儿,两家长辈见面作甚?”
穆念青不太好意思地收紧胳膊。“就……说个亲,换换庚帖嘛。”
如果他是某种犬科动物,这会儿已经竖起了尖耳朵,尾巴不安而激动地扫来扫去。然而苏戚的反应很平淡。她头疼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说了,你不必想着对我负责,也别老提昨晚那茬,想挨揍直说。穆郎,你我多年的情谊,不该因此受损,以前你当我是兄弟,以后还一样。”
怎能一样呢?穆念青不明白:“可你是女人啊。”
“女人怎么了?”
苏戚踩稳步子,边寻路边说话,“因为是女人,所以你就得娶?你问过我想嫁吗?”
穆念青心头一紧:“你不想嫁?”
苏戚反问:“我为何要嫁?”
“你怎么会不想嫁呢?”
穆念青急了,“你跟我最亲,你不嫁我,想嫁谁?”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猜测,急得差点儿蹦起来,“苏小戚,难道你有别人了?趁着我去了鄄北,跟哪个王八崽子好上啦?”
这口气,仿佛家养的狼狗气急败坏质问主人,你是不是外边有狗了。穆念青凶巴巴道:“是谁!姚常思那个怂包,还是廷尉死疯子?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娘们唧唧的脸!”
苏戚心累身体也累,懒得跟他争辩:“都不是。”
“难不成是柳三?你为她挨鞭子来着,还在百戏楼明目张胆献殷勤……苏小戚你别当我是傻子,我知道有个说法叫磨镜之好……”苏戚:“……”忍住,别动怒。“或者是太学里认识的人?你提了好几次的萧煜……”穆念青仔细排查,大胆求证,“江太医他表侄女,王少府家的老二,思梦楼唱曲儿的清倌,叫啥来着?”
“不是,都不是。别问了,闭嘴。”
苏戚威胁道,“再吵吵我就把你扔下去。”
穆念青深感委屈。“他们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么?”
他憋不住问,“有人知道么,怎么知道的?”
“……”苏戚报以沉默。穆念青再次激动起来:“苏小戚你……!”
“闭嘴。”
“噢。”
穆将军不闹了。他耷拉着脑袋,满腹欢喜变得甜中带苦,呼吸之间胸肺牵拉着痛。他以为是伤口作祟,却不知晓这是平生初次品尝的求不得。穆念青恋爱了。穆念青失恋了。前后不过半天时间,他从自作多情的臆想中清醒过来,看什么都仿佛蒙着灰暗的色彩。亢奋的情绪逐渐消退,身体的痛楚就变得尤为明显。苏戚寻到了下山的路。又过一个时辰,他们终于遇上了搜山的羽林军。穆念青整个人蔫巴得很,被送上担架都没怎么说话。许是精神得以松弛,他很快昏睡过去。苏戚拒绝躺着,牵了一匹马跟他们走。路上询问追杀者情况,方才知晓卞文修的人均已死亡,有拘捕被杀的,也有当场自裁的。没能查出幕后真凶的身份。苏戚虽然清楚,但她没证据。出了山林,远远望见聚拢的人群。苏宏州站在最前面,满面颓色,不知经历了多少煎熬。苏戚眼底发热,骑着马飞奔过去,跳下来想跟苏宏州说话,不料横里冲出个姚常思,结结实实抱住了她。“苏戚你个混账玩意儿吓死我了呜呜呜……”姚小公子哭得真情流露,边哭边咬牙切齿地质问,“我的马呢,你赔我的马!进山找了半天没找见人,就瞧见一匹死马,你知道我啥感受吗?”
因为过于激动,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变得滑稽又搞笑,杏眼还肿成了桃子。天亮前苏戚给自己重新绑了束胸,倒不怕被人拥抱。只是她不习惯跟姚常思这么亲近,想推开,瞧见姚常思惨烈的脸,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还笑,笑什么笑!”
姚常思抓着苏戚的肩膀摇晃,没摇几下,就见她皱起了眉。“行了别闹,疼着呢。”
姚常思这才注意到苏戚腰腹间的血迹。苏宏州赶忙拉过苏戚,呼唤医官过来,带她去治伤。见苏戚略有迟疑,他低声道:“莫担心,是自己人,不会出去乱讲。”
苏戚感念他粗中有细,点头道:“晓得了。爹,我没大碍,你也放宽心。”
苏宏州不应声,眼睛泛着红。从昨天到现在,老父亲都没能睡着觉。穆念青与苏戚林中受袭,卞太尉饮酒中毒,这场秋猎充满杀机。苏戚躺在专供臣子休憩的偏殿里,伤势被清理包扎,又有婢女为她擦洗身子,梳发洁面。都是苏宏州准备的人,全程非礼勿视,不多说一个字。苏戚信任苏宏州的安排,安心喝药睡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就有宫侍前来禀告,太监总管东苹到了。东苹奉命而来,询问遇刺细节。苏戚没怎么跟这位态度客气的中年男子打过交道。她要下床,被制止了。“苏侍郎坐着就好。”
东苹笑容和气,眼尾勾着浅浅细纹。“陛下想知道青鹿苑猎场究竟发生何事,苏侍郎如实讲来,莫要隐瞒。”
苏戚思忖片刻,略过偷听薛景寒这一事实,只说自己当时情绪不佳,想进林子打猎发泄。所以抢了姚常思的马。不料进去没多久,撞上了穆念青被暗杀的场面,出手相助之后,两人一路逃生,直至今早遇见羽林军。东苹听完,问道:“苏侍郎为何情绪不佳?”
苏戚面露羞赧,举起受伤的胳膊:“实不相瞒,我跟薛相的护卫起了点儿冲突。当时薛相在偏殿休憩,我想见他,但护卫不允……”她不甚自然地假咳一声,叹道,“不怕您笑话,是我鬼迷心窍犯了糊涂。跟护卫交手,受了伤,心烦意乱便去猎场了。”
她有意营造了个不成器的纨绔形象,贪恋丞相美色而不得,恼羞成怒打猎泄愤。如此,手臂上的割伤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苏戚只能这么捏谎。她没时间跟人对口供,程易水知道她事发之前去找丞相,而进猎场的时候,不止一个人发现了她右小臂的伤。如果沈舒阳派人跟杀戈断荆对质,苏戚相信他俩能稳妥应对。东苹颔首:“明白了。苏侍郎好生休息,暂且不要在外走动。”
苏戚察言观色,随即问道:“还出了什么事么?”
“昨日太尉大人与陛下饮酒,中毒昏迷至今未醒。”
东苹的视线从她脸上滑过,似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薛相得知穆将军危险,带兵进山救人,不料遭受偷袭,如今也身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