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杂乱，牛皮狠狠的叫了好几声，在旁人的协助下，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还是要说几句。吴老汉和妞妞死了，这事不能全怪李秀才，要怪就怪这个世道。这个世道坏的让人没法选择，要么选择苟活，要么选择死。我知道你们愤怒，知道你们无奈，知道你们苦，但如果你们拿李家婆婆和媳妇去发泄你们的苦，那和李秀才有什么区别？杀了她们你们会心安吗？会让死去的人复活吗？会让你们的家人回来吗？会让你们失去的田地回来吗？现在欺负老幼，算什么本事，当时为什么不去跟贾府拼命？就因为你们打不过贾府的人，所以欺软怕硬吗？李秀才有私心，你们没有私心吗？你们不都是在为自己考虑，为自己家里人考虑吗。如果那天你们跟贾府的人拼了，虽然也有伤亡，可他们也会付出代价。即便是他们人多，但只要你们起来反抗，他们就不敢再随意践踏你们，欺负你们！你们总想着活下去，可你们想过怎样活下去吗？这样苟延残喘，活的生不如死，老人无法照顾，孩子不能养育，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

白给气的浑身发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明明知道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却又不敢站起来和命运去抗争，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活着，就仅仅为了活着吗？哪怕是像蝼蚁，像蛆虫一样活着就满足了吗？

众人无语，一些人低着头，一些人抹着眼泪。白给知道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没有办法，他们只是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能懂什么？能改变什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吃苦，吃无休无止的苦，忍受不能忍受的苦。

白给原本和村民一样痛恨李秀才，因为他为了钱打死了吴老汉，又间接的害死了妞妞。但当他看到李家婆婆和李家媳妇以及襁褓中的婴孩时，他明白了。李家婆婆得了疫病，嘴唇干裂，皮肤烫的通红且紧绷，行走的颤颤巍巍。李秀才的孩子又是刚出生不久，嗷嗷待哺。再看李家媳妇煞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子，又怎么可能有奶水。遇到这样的年月，上要尽孝，下要哺育，能保住自己都难，何况老人小孩……想是李秀才情急一时昏了头，想着打了吴老汉，领了赏钱让一家老小活下去……

再问，那时候是不是只有李秀才一个人动了念头？亦或是许多人都动了念头，而只有李秀才做了。而那些人与李秀才之间的差别又有多大？是不是动手的那个才是恶念丛生，没动手的一定是淳朴善良？人心到底是怎样的，白给不知道。李秀才因为十文钱就去打吴老汉，但如果那时贾贵给的不是十文一拳，而是十两银子一拳，十两金子一拳，又有多少人会上去打呢？白给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如果是真是那样的答案就太过可怕了……

“……世道艰难，我知道大家都苦不堪言，而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能说是世道如此……吴老汉和妞妞因为李秀才而死，李秀才也因为此事被官府杀了头，而现如今李家只剩下老母、媳妇和婴孩，大家心中的怒火也应该算去了吧。”

白给看了看大家，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白给又看了看牛皮，希望能得到一个回应。牛皮看了一眼白给，又看了一眼村民，然后又默默低下了头，因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世间事就是如此，选择，本身可能就代表着无奈，要你放弃。

“……我待会做法，让吴老汉在祠堂里跟大家有个了结，然后就把他和妞妞的尸身都烧了……明日上山选个好位置葬了……”白给说完又看了看牛皮。

“……这个，我看就听白大哥的安排吧。人家大老远的跑来帮我们，还因为这件事受了伤，我看就按着白大哥的话做吧……”牛皮道。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一阵小声的议论。

“这……这怎么就能算了呢……我家男人……”

“唉，快别说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唉，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别说以后了，从前到后，有哪天日子好过的，咱们就是苦命人，认了吧……唉……”

人群中依然有人在不住念叨，抱怨。白给不再理会，转过身去看看李家婆婆和媳妇。李家婆婆浑身不住的颤抖，嘴里不清不楚的念叨着。李家媳妇怀抱着孩子，不住的抹着眼泪。

“……李婆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您安心养病，带好孙儿就好……”白给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能说些似乎应该说的话。但李家婆婆只是怔怔的发呆，口中不住的念叨，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的样子。白给又抬眼看了看李家媳妇，散乱的头发，凌乱的衣服，不住的哭泣，低头不语。这或许就是冷暖自知，指望谁能知道自己心里的苦，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只好有苦往肚子里咽。

白给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先去做法，了结吴老汉与村子之间的怨念。

“……一念生，一念灭，是冤是孽皆散却。一世来，一世去，世间无事可留念……”白给念咒做法，让牛皮带人把柴火按照火葬大礼的方式摆放好，丧葬一切从简。吴老汉的死多少与村民有些关系，所以白给让大家按男女老幼分开站好，意思村民皆尽到齐，以示尊重。然后分别上香，行跪拜礼送行。

“……老人家，晚生后辈不懂事，伤您性命。这件事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人付出了代价，所以，希望你人去念散，安息地下。贵孙女明日同葬山上，瞭望村里，以寄乡念……”白给站在柴堆前，对着吴老汉和妞妞的尸体说话。似乎希望他们能听见，能理解，能就此了结之前的怨恨。

说罢，白给掐诀念咒，一纸符箓点燃，丢进柴堆，火焰轰然而起。望着熊熊烈火，白给终于松了口气。

长幼有序，各人按顺序焚香跪拜，虔诚叩头，希望吴老汉和妞妞走的安心。白给也在上首焚烧纸钱，人间蹒跚疾苦，阴间望能走的顺畅。

“啊！”

人群中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