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几个路口,胡新泉看到那个站在树下的身影,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刚才见到罗维卡,胡新泉心里有些激动,但听她说是要拿回水壶,又有些失落,这种从山顶到山脚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烦。但当陈苍建从水壶里倒出那一卷纸条时,一切又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怎样的变化?好像是闷热难当的当下,陡然浇了一阵凉透的爽雨。这么一想,胡新泉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喝了满满一勺子的蜂蜜,不由得吧唧了一下嘴,手里提着的水壶,也和通了电一样,有些烫手。“你偷吃了什么?”
心里想着的东西太多,没看前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胡新泉缓过神来一看,是罗维卡。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但胡新泉看罗维卡的脸、身形轮廓却非常清晰。是雨后一些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没……没有……”猝不及防之下,胡新泉又窘又急,不禁结结巴巴,只能机械地应对,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呀,你还否认啊,我刚明明看到你吧唧嘴了。”
罗维卡眼睛很大,一眨不眨地就那么盯着,让胡新泉更慌了。“没,真没……”胡新泉双手都不禁摆起来,提在手里的水壶也左右晃荡。看到水壶,罗维卡一下站住了,抬头看向胡新泉,见他只是紧张。水壶晃荡过来,就要撞到罗维卡身上,她伸手一把抓住,目光朝水壶口瞟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滴下的蜡封还在,顿时有些失望。“还我吧!”
罗维卡有些恼火地说了一声,伸手拽紧水壶带子一扯,胡新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是紧紧地拿着水壶。罗维卡被往前一带,站不稳,就朝胡新泉跌了过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根本没想,双手就抬起往上托了一下。“啊呀!”
罗维卡叫了一声。胡新泉只觉双手接的感觉非常舒服,同时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里面有他熟悉的,应该是雪花膏和皂角水的味道,更多的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胡新泉脑袋里嗡的一声,很快,脸上忽地一下热疼。“当啷!”
水壶掉落在地。胡新泉愣站在原地,罗维卡站在离开几步的地方,低着头,发出很粗的呼气声。过了好一会,罗维卡还是呼呼地出着气,捡起地上的水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眼神恶狠狠地看着胡新泉说:“你真不是个好人!”
胡新泉很担心,难道她看出来水壶被打开过?难道她看出来封记和之前的不一样了?“不是个好人……”胡新泉怎么也不希望从罗维卡的嘴里冒出这句话。“是的,你真不是个好人,”罗维卡气呼呼地说,“放着好好的西京化肥厂不去,不知道还贪这个都要垮掉的厂子什么好处,在破产清算的关口,和赵书记一起横生枝节,让大家拿不到钱,这不是使坏,又是什么?”
“啊!”
胡新泉愕然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选择留下来,会造成这样一种局面。胡新泉眼睛瞪圆,倒豆子一般,把这些天自己的纠结和心里的挣扎,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听了胡新泉说的,罗维卡神情逐渐发生变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胡新泉举起手,都不让她开口。等胡新泉连珠炮般地一通说完后,罗维卡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里,那种本来充满的恼火,好似一圈圈涟漪般荡漾开,然后消散。“我留下来,是图什么好处?赵书记调回来,是横生枝节?”
胡新泉觉得心里发酸,重重哼了一声,说:“这是使坏?”
说罢,胡新泉气呼呼地走到罗维卡身边,抬起脚,狠狠踢了出去。这猝然的举动,让罗维卡不禁侧身一避。“哗啦!”
胡新泉的一脚,重重地踢到了罗维卡身旁的夹竹桃树上,顿时洒下来一蓬水,罗维卡还没反应过来,一把伞撑开挡在了她的头顶。一旁,撑着伞的胡新泉,淋得和落汤鸡一样。“对不起。”
胡新泉说了一句。罗维卡推开伞,有几颗水滴落到她的脸上,她看向胡新泉:“你今天应该和我说对不起的事情太多了,之后一件件算。”
胡新泉顿时愕然。“不过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看到师父和我们的遭遇,不想这个厂就这么没了……我信了,”罗维卡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珠,“那你现在诚实地告诉我,你真的就不是为了什么留下来?”
“真的,不为了什么。”
胡新泉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图什么?”
罗维卡又追问,她整个人一下站到胡新泉面前。两人距离有点近,胡新泉往后退了一步,很肯定地说:“不图,我就是不想咱们厂,就这么没了;就是不想,像师父那样为这个厂子付出一辈子的人,落到后面,过得那么困难……”罗维卡连连摆手:“这些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我现在不听你说你不想的,我是问你,你想的。这个厂里,就没有你想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没有,”胡新泉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想咱们厂的什么,要说想,现在就想厂子不要破产清算,然后尽快恢复生产……”“你真不是个好人!”
罗维卡打断胡新泉的话,气呼呼地迈步就走。胡新泉完全搞不懂了,罗维卡刚刚才说信了自己的话,怎么又说自己不是好人。六月的天,女人的脸,还真是说变就变。能够玩得转厂里最复杂机床的胡新泉,面对罗维卡,完全就不知道该怎么办。罗维卡走得远远的,突然回头和胡新泉说了一句:“给你的东西,也不打开看看,就那么原封不动还回来,你还能是个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