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树上结满了雾凇，厚厚的一层霜铺在地上，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山下村子里几处房子里已经袅袅生烟，远远望去，真是极美。

代二狗顾不得欣赏这美景，他只顾着用力砍柴，低温下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棉衣，额头上还微微浸出了汗水，他要砍够两捆，然后用扁担挑下山去，显然现在还不够。快过年了，山上的柴品相好的都被砍得差不多了，他望了一眼山坡，叹了口气，搓了搓他年轻却又布满老茧的手，他只能在这些里面再挑些中等偏上的，好预备着大雪封山后用来取暖和过年的日需。

“二荀哥！”

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喊来。

二狗还没抬起头，就已经抑制不住笑意，嘴角开始上扬起来，他知道这是乐土叔家的春风妹妹，村里都叫他二狗，只有她会叫自己二荀，代二荀。

“春风，你怎么来了，这山上树杈这么多，别划伤了你”二狗扔下手中的砍刀和柴，连忙向春风跑去“冷不冷？快！把手伸进我棉衣里暖暖”

春风噗嗤一笑，用手点了点二狗的脑袋，然后从怀中的棉袄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土豆和一壶热水塞给二狗:“不冷，二荀哥，你怎么这么早就上山了。我想着你白天忙不在家，我起早过来给代胜伯伯送药，谁知道你这么早就来砍柴了”说话间春风又掏出两个鸡蛋，麻溜的剥了壳，送到二狗的嘴边“快吃！”

代二狗一边摆手，一边把土豆往嘴里塞，嘴巴塞的鼓囊囊的“春风，我吃土豆就行，你煮的土豆真好吃，鸡蛋给你吃，我不爱吃”

春风拉过代二狗的手，把鸡蛋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手心里，声音温柔:“我吃过了，这个你吃。”

代二狗看着手心里的鸡蛋，觉得珍贵极了，他上次吃鸡蛋还是过生日那天，也是春风给的。这剥了壳的鸡蛋真白啊，一点瑕疵都没有，圆圆润润的，好看极了，他轻轻咬了一口，这蛋白口感弹牙紧实，味道香得很。代二狗最喜欢蛋黄，他觉得蛋黄是整个鸡蛋最精华的部分，轻轻抿一口，绵软芳香，整个口腔都是蛋黄的香气:“春风，这鸡蛋真好吃。”

春风和代二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两人一进门就听见代二狗他爹代胜在骂骂咧咧：“什么玩意，还不如生个狗呢，这是想把老子给饿死吧”

代二狗听见毫无反应，这种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内心早已没有任何感觉。春风看了看代二狗，思忖了一下，向堂屋走去，只听见她说:“代胜伯伯，二荀哥刚砍柴回来，都怪我走得慢，路上耽搁了时间，您想吃什么呀，我来给您做，当我向您赔礼了…”话还没说完，只见代二狗冲进屋来，伸手拉着春风就走“春风，这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这样。这种委屈不是应该你来受的。”

春风拍了拍代二狗，又噗嗤笑了出来，她望着代二狗:“二荀哥，这有啥的，他是你爹，又不是旁人。”

春风人好看，又麻利，说话间已经把袖子挽起来，走进了厨房，环顾四周，厨房了除了一箩筐土豆就只有一小把米了，这也难不倒心灵手巧的春风，只见她把蒸好的土豆放进盆中，用勺子碾压成土豆泥，再放上一小撮盐巴，锅热烧油，土豆泥下去锅里，轻轻一压，成了土豆饼子，不一会煎两面金黄，香气扑鼻。接着她又将两个土豆切成丝，在凉水中淘洗几次，将土豆种的淀粉淘洗出来，放入锅中，翻炒均匀，入口十分爽脆。

代二狗看的仔仔细细，又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都是土豆，两人做出来怎么天差地别。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冲着春风傻呵呵的笑“春风，你真厉害”。

代二狗把早饭端给他爹代胜，代胜一瞧，胃口大开，吃的不亦乐乎，终于给了代二狗一个好脸色“好好待春风，别惹她生气。”

代二狗一听，不自觉的红了脸，低下头回应代胜：“知道了，爹。”

夜里真冷啊，代二狗蜷缩在床的一角，又把破棉衣盖在被子上，还是觉得凉嗖嗖的。明天就是冬至了，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过了冬至每天的白天就会变长一些，长度呢刚好够做一根线的活。按照节气，明天要包饺子了，老人们说，冬至吃了饺子身上就会热腾腾暖和和的，要是冬至的早上没吃饺子，这个冬天可是要把耳朵给冻掉的，想到这里，代二狗又想到了厨房里那一堆土豆，不由得叹了声气。

早上天蒙蒙亮，想起饺子又想起土豆，代二狗实在不想起床，于是一直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听见有人敲门才懒洋洋的爬起来。

代二狗心烦意乱的打开门，定睛一看，居然是春风挎着个盖着的框子站在门口冲着他笑，这下子代二狗的瞌睡可完全清醒了:“春风，这么冷，你咋来了，快进来。”

春风快步走进屋，摘下帽子，拍掉上面结的冰霜，双手放到嘴边，不停的哈气，两只脚咚咚咚的在地上跺着，显然是冻坏了。要说两家一个村的，就算步行过来也不至于冷成这样，代二狗正有些疑惑，只见春风把框子上盖的布掀开，框子里放着大葱和萝卜和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大葱上的白霜还没有化，萝卜上还带着泥土，这一看就是春风早上跑去菜地现挖的。看着春风冻红的双手，代二狗眼眶酸酸的。

代二狗吃着饺子，眼泪在眼里不停的打转，自从他娘跑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他记得娘亲包饺子也是喜欢包萝卜馅的，白萝卜剁碎，杀杀水分，掺上一些猪肉，或者猪油渣搅拌均匀，娘包的饺子又饱满立挺，煮好后不易烂，沾上一点老陈醋，当真是美味，那味道他永远都忘不了。

转眼间进入腊月中旬，临近年关，代二狗养的猪又肥了一圈，看着真是喜人。今天他一大早去请杀猪匠让过来杀猪，昨天他就已经停止猪喂食了，只喂些清水，将它饿一天，肚子的粪便排的差不多了，利于今天的宰杀。

杀猪匠用牛车拉来一口巨大无比的锅，然后告诉代二狗要烧上一锅水，等着杀完猪后要烫猪刮猪毛。代二狗还没开口应好，旁边的春风立马答应了一声，然后跑去抱柴火。

今天可真热闹，一大早乐土叔带着春风，大伯带着堂哥代琨和堂嫂玲兰，都过来帮忙。这头猪大概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死活不肯从猪圈出来，代二狗使劲揪着猪耳朵，乐土在后面拽着猪尾巴，大伯使劲摁着猪，代琨这才好不容易把猪四肢绑上，个个人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一套功夫下来，四个人气喘吁吁，身上也脏的不行，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杀猪匠已洗干净了杀猪所需要的刀具，准备杀猪，几个人摁着猪，堂嫂铃兰从厨房拿出盆子放在地上，预备着接猪血。杀猪匠拿着刀子快准的刺进了猪的脖子，霎时间血液四溅，铃兰还没来得及跑远，血液飞溅到她白色的围脖上，染红了她的围脖。铃兰一瞧，立马看向代二狗，冲他翻了个白眼，娇嗔“代二狗，你可要赔我个新围脖”。

代二狗笑呵呵的给铃兰打趣道：“不就一个围脖，等卖了猪肉，我赔你一条，还别说，这猪血溅到围脖上，真像梅花，还更好看嘞”

铃兰娇媚一笑，向代琨撒娇“二狗说赔我围脖，你可要给我作证啊”

众人还在嬉笑中，春风喊了一声热水烧好了，杀猪匠将热水倒在刚杀好的猪身上，随即开始进行刮毛，然后去内脏，切割肉块。

一头猪，代二狗给自家留了个猪头，给大伯家和乐土家分别留了一只猪前腿，将内脏猪肠之类送给杀猪匠做人情，剩下的全卖了出去，代二狗算了算，除去要还大伯家的七十三块钱，他还能剩两百七十块钱，这对于代二狗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也说明这个年能过得好一些，并且来年也可以轻松一点。代二狗攥着这两百七十块钱心里乐开了花，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他思前想后，将一百块放进了柜子第一层的棉被里，另外一百放在了抽屉的夹层里，剩下的七十块钱，准备置办一些年货，年前给爹买次药，再赔给铃兰嫂子一条围脖，也要给春风买一条，买一条比铃兰的还要好看的，想到春风，代二狗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前一天杀猪忙完后，代二狗要大伯家和乐土叔家把留的猪腿给带回去，两家人说啥都不要，乐土叔和大伯说二狗不容易一人照顾着家和老爹，已是辛苦得很，万万是不能再要东西。二狗心里过意不去，便用两只筐子，一筐放一只猪腿，用扁担挑着，去送猪腿。

二狗年轻力壮，不过几分钟就来到了大伯家门口，门虚掩着，也没关实，正想推门而入，听见屋内有吵闹的声音，他一听，原来，昨天代琨哥昨天从自家帮完忙后，就直接去打牌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并且输得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不少钱。铃兰嫂子在屋里哭的稀里哗啦，怒骂代琨。代二狗这会走也不是，进院子也不是，正想着该怎么办，碰巧身边同村的人路过，给二狗打招呼，问二狗站这干嘛，二狗支支吾吾紧张的说过来给大伯家送个猪腿。这一吭声，代二狗的大伯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就从院子里出来到大门口。一看是二狗，就招呼他进来，二狗一进来，觉得这个场合更尴尬了。

“大伯，您没少帮我们，这猪腿你可以一定得收下，还有这是这一年来欠您的钱”

大伯正想开口，旁边的大娘文秀已经接过了钱，朝手指上吐了点唾沫，数起钱来，笑眯眯的对代二狗说“孩子，我都说了这钱不用你还的，你挺不容易的，但是这你既然还了，那我还是收下吧，我要是不收下，估计你心里也不好受，哎呀你欠七十三，你还给了八十，你看，我这手里也没零钱…”

代二狗的大伯棱了大娘文秀一眼，文秀没再继续说下去，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屋内嫂子铃兰还在嘤嘤的哭着，大娘刚被大伯耍了脸色，心里正是烦躁，只听得她在屋内大吼“哭哭哭，哭什么哭，都快过年了还哭，真晦气，不就输了点钱，你到我家几年了，连个蛋都没下，还不如外面的老母鸡，该哭的是我儿子吧，养了你个不中用的货”

大娘文秀每次骂人都能戳到人的痛点，嫂子铃兰一听，哭的更大声了，大伯觉得无奈又脸上无光，便把二狗打发了出去。

代二狗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快，缓慢的走着。奈何两家实在离得不远，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到了乐土家，他刚站到乐土叔家门口，春风就跑出来迎接，好像她已经算准了代二狗会这个点来。他一见春风，心里的不快都立马烟消云散了，她就好像是一阵春天的风，能吹散他心中所有的苦闷。

“二荀哥！”

乐土叔和红婶听见声音，也赶紧从屋内出来，连忙接过二狗带的猪腿，心疼的说道“你自己都过得不容易，还惦记着我们，傻孩子，快进来坐。”

代二狗看了一眼春风，又低下头笑了笑，脸蛋红红的对乐土叔和红婶说“这一年谢谢乐土叔和婶，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就当是过年我孝敬你们的。”

春风一脸笑意，转了转眼睛。当着乐土叔和红婶的面突然挽住二狗的胳膊，这下子，代二狗的脸更红了，甚至耳朵都变了色，他又欣喜又羞涩，不知道还如何是好，只觉得心在胸膛里怦怦乱跳，觉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