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想死。”
尖锐的耳鸣声时断时续地在耳畔回荡,额头淌下的鲜血不知何时模糊了前方的视线。“不过,已经没有坚持下去了的必要了吧?反正也实在是走不动了,肺部好难受。”
不小心被小石子绊了一跤,女人重心不稳地跌了过去,趴在大地上,心想着借机昏死过去貌似也不错。“即便放弃一切就这样瘫倒在地,也没人会有责备你的资格。”
在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明白这里不能是自己的归宿,叹出白色的雾气赓续慢步前进。空气好冷,呼吸道都要被冻裂了。天上一道狭长的极光划破了浩瀚的星海,明明美得令人窒息,女人在战场中步履蹒跚的身影却略显凄惨。
“砰!”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右腿和腹部顿时失去了知觉,她又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无尽的恐惧就瞬间击溃了她的意志力。女人仅仅是略显夸张地撑大着嘴巴,喉咙挤出无比沙哑的呐喊声,等待姗姗来迟的痛楚席卷自己的全身。恍然间意识到了些什么,她喘着粗气,手习惯性地摁住伤口,靠着脆弱的本能乏力地向前快速爬去。
“好害怕,好...孤独,好累。”女人颤抖地咬着牙,左顾右盼了片刻——一片死寂的荒漠,估计没有可以躲避的藏身之处了。就算侥幸逃脱也活不过多久了吧?但她为何仍然在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爬呢。或许只是想找一个妥当些的地方被敌人安葬吧?死的时候,至少要体面一些。
一塊巨大而崎岖的岩石,就决定是那里了,看着正合适。“结束了啊。”她说着,不知怎地竟然莫名地有些想家了。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心情悄然离去,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想法与世长辞。女人神色黯淡地垂丧下脑袋,凌乱的红发随着狂躁的风沙一同在空中呼啸。“他们,就要来了。”
她说。
“喂喂,听得清吗?这里是12.3亿卢比456号超级大陆地鲸鱼船秘密侦查机关的『小丑』,”而在不远的丘壑上,一名披着迷彩服的少年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举着对讲机嘀咕着到,“哔哔,呼叫『死神』先生,前方发现身份不明人员身受重伤,收到请回复。”“芝麻关灯。你要出手吗?”
伴随着混合了些许杂音的“唦唦”声,对讲机的另一边传来了一名男性的应答。“暗号正确,是的,这边『小丑』申请作战指令。”
少年说着挠了挠屁股的痒痒,透过镜筒观察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作战指令下达,请小心谨慎行动。”那女人哭了。她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真可怜呢。既没有行军的印记,又没有身穿‘罪人’们的装束,该不会只是个普通人吧。”
少年故作关切地询问道。“那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敌人的陷阱?”
一旁相隔不到半里的男人也举着对讲机,拨弄着参差不齐的胡髥思索着道。
“是真的话,那也太拙劣了。”少年说着戴上小丑面具,从腰间抽出匕首,起身就要前去营救了,身旁的男人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等等,有动静。”
男人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岩石边上的女人,少年不解地注视着他。
现身了,望远镜中,两名身穿黑色金边斗篷的神秘男子手持步枪,正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看。”死神先生喃喃道,少年也瞪大了眼睛。女人紧紧捂着小腹的伤口,侧过头去,又气喘吁吁地望着两人,终于勉为其难地笑了。“抱歉了。”
其中一名个头较小的,娴熟地将枪抵在她的脑门上,准备扣动扳机。
“就是现在。”在那名男人脱口而出的刹那间,少年如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箭矢一般“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叮铃铃”,电光火石间,伴随着一阵短暂的风铃声,锋利的淡蓝色匕首已重重地插入了枪口中,打偏了子弹运动的轨迹,而那女人所幸仅仅被射穿了半只耳朵,她此刻死死地紧闭着眼不敢抬头。“你......?!”
小个子惊疑地望着手中破损的枪支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武器准备施咒。“快,别放他们走。”
另一名身材比较魁梧高大的没有丝毫犹豫,镇静地举起一只左手,耀眼的雷电之咒顷刻间缠绕他的全身。“来不及了。”
还没等女人反应过来,少年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伴随着一阵紫金色的烟雾弥散开来,隐没在了战场的中央,留下剩余的两人面面厮觑。在另一边,死神先生用手杖施放了提前布置好的空间之咒,少年也不知何时已背着重伤的女人来到了他的跟前。死神先生与那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良久,便与少年径直走进了空间隧道里。
在那之后,女人便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她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步消失,因为内脏穿孔和血液的大量流失,情况正变得愈加糟糕。“这下......需要请唯因小姐来配合抢救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陌生而熟悉的嗓音。 “好困,”神志不清中,她努力控制双手朝四周胡乱挥舞着,试图去抓住些什么,“...这是...在哪里。”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我身处于......白色的房间?空旷的蓝色...和白色的房间,都好巨大。上空的聚光灯刺痛了她的眼球,女人下意识地回避开它。她迟疑了一下,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人和蓝色窗帘拧巴成了奇形怪状的一团,什么都摸不到,脚下也是,正在下坠。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差点没让她呕出来,还是......呕出来了?她不清楚,感知正在丧失,但是刚刚好像突然有点尿意。
“我不会尿床了吧?那也太丢脸了,呵呵。”女人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目光无法聚焦,肢体正在分崩离析,什么都做不到,一股莫名的辛酸与委屈又涌上心头,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如婴儿一般哇哇大哭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
女人哽咽着道。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感受啊,意识正在从肉体上缓缓剥离,犹如灵魂被死神抽出了身体一般,你温柔而残忍地将我慢慢剖开。
“嘀——嘀——嘀——”只有时间在缓缓流逝,在独自一人的漫漫长夜中,她疲惫到甚至无法为自己祈祷。“妈妈。”她说。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再一次睁开了双眼。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感觉是很清晰的,丝毫觉察不到痛苦,甚至还有点渴。她端坐起来低下头,光芒犹如金粒一般洒满了这寝室。女人停顿了片刻,迅速用右手按压着胸口,心脏还在跳动,自己还没死。暖暖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草味,病床边的玻璃花瓶中插着一束郁金香。 “或者说,这里就是天堂?”女人微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不再严寒,心肺也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绞痛感。屋外可以隐隐约约听见有鸽子“咕咕”的叫声,整个房间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安全与舒适感。
“苏醒了吗?你睡了好久。”女人又猛地抬起头——一个浑身缠满灰褐色绷带的银发女孩就站在门廊旁,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自己。“早上好。”
那女孩小声说。
“早......早上好。”女人不由得警觉地缩起肩膀,有些不知所措地张望着她道。“打扰了,”银发女孩接着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饭菜踏进门中,“这是昨天刚刚补给的食物。”
女人又怔怔地凝视着她手中的餐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们还从那边要来了轮椅,吃完我带你去见队长『死神』先生。”
女孩淡淡地说着,利索地将早餐放在桌上又默默转身离开,就像一个零件生锈了的机器人。“对了,我的代号是『愛』,又该如何称呼您呢?”
临走前,那女孩又扶着门框转过头问。
“...我?我是......”女人的大脑瞬间宕机了,顿时什么都想不起来。“...算了,先好好养伤吧。”女孩微笑着挥了挥手,“我去把轮椅推过来,有时间再慢慢聊。”
“奇怪的小孩。”
女人心里默默想着将目光挪动至身旁那精致的饭菜。是煎过的鸡胸肉、一碗酸梅汤还有几颗新鲜的青菜。她轻触了一下那只瓷碗,不烫,温度刚刚合适,便捧起它来抿了一口。“好好喝,有一股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女人舒了一口气,注视着眼前的美餐,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下来。
“死神先生是......谁?”她将碗放在一旁,接着望向自己被子弹命中的那只脚,用手撑着床铺,试探性地稍微挪动了一下足部,撕裂般的痛感便立刻爬满整个大腿。“...疼!”
女人浑身冒出冷汗,攥紧手中的棉被压低音量嘶吼道。在剧烈痛楚的刺激下,她顿时又清醒了不少。“我...我是......”女人开始组织思绪,尝试去回忆。“咦?好奇怪,”她揉了揉太阳穴,蹙着眉想,“我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失去了过去的记忆?那可真是件怪事。”
救她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用手绢擦拭着手杖,一边抿起嘴悻悻地说。
“嗯......为什么突然.....”女人手扶轮椅弓着背,面露难色,“唯一的印象只有......好像被两个应该是敌人的家伙的攻击打中,然后我...就到了这个地方,中间貌似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但是现在也记不清了。”“比起这个,”死神先生放下手杖,“你得救了,不高兴?是我们帮了你。”
那女人愣了一下,答道:“高.....兴。只是,有点不真实。我本以为我那时必死无疑。”
那名浑身缠满绷带的女孩此刻就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吭地握着轮椅的把手。“谢谢。”
唯因小姐说。
“噢...呵呵,这倒没什么。你可能没有什么实感,但,”死神先生接着放缓语速,不想给女人带来压力,“袭击你的那两名男子被我们称之为‘罪人’,他们的行动直接事关这场战争的起源,是我们的重点侦查对象。我们冒了很大的风险才将你从他们手中救出,如果你也可以相应地给予更多的线索,将会对我们有莫大的帮助。对了,你还记得这场战争,也就是『The War』的爆发是由哪个事件引起的吗?”女人马上晃了晃头,生怕自己会跟什么“邪恶势力”沾上关系。“这样啊,嗯,也无大碍,”死神先生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怀表,摁开来瞅了一眼时间,道,“已经很不容易了,在那样的险境中还能死里逃生,这一天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右腿和腹部的伤我们会负责帮你治愈的,请放心。那.....”他又将视线转移向那名女人。 “啊...对,那个,虽然不太好意思,”她连忙打断他的话,语速急切地说,“我也想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谁?”
“这里是波索赫里空中岛,死神先生的私人住宅领域,”在身后的银发女孩开口了,“我们是来自『月』的行军。”
“『月』又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你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吧?万一我是你们的敌人呢,”女人回过头去望着女孩『愛』,刨根问底,“行军呢?我原来也是行军吗?如果我们跟谁在打仗,为什么你们就可以擅自回家。退一步讲这种事是被允许的话,难道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吗?”
“我不想回去送死。”
“...” 男人与女孩保持沉默,局面僵持了一会。“现在告诉你太多,你大概也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死神先生手抚着后脑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我们给予你帮助绝对不是出于利用你之类的原因,不过若可以由此借机从你身上获取某些关键信息自然会更好。说实话,那时我本就没打算阻止你被那两人枪杀,我只是凑巧瞥见了那一幕的发生。选择去救你的人是我一个代号为『小丑』的下属,而他那么做也不过是出于同情罢了。”
女人低下头默不作声,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还有太多谜团没弄清,又害怕一下子再问太多会添麻烦,她紧扣着十指,复杂的眼神中隐隐透露着不安与担忧。女孩俯视着女人的面庞,也选择保持缄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一无所知,无所适从,一觉醒来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世,”死神先生语气轻柔地安慰道,“但我的能力有限,没办法帮助你找回丢失的记忆。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我可以全力以赴地帮你,好吗?”
女人点了点头,说:“嗯。不好意思,刚刚.....有点激动。”
死神先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也摇了摇头,接着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对了,方便起见,你也先暂时给自己想一个像样的名字吧,代称也行。不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要好,总是说成是‘你’也不太礼貌。”
“好的。”
离开了死神先生的办公室,女人透过玻璃望向窗外的天空。晃动的树叶发出惬意的“唦唦”声,寒风呼啸宛如一首悠悠的歌。“我真差劲。”
她嘀咕着道。
“怎么了?”女孩问。“你们帮了我,我还要求那么多,太得寸进尺了。”
女人苦笑地说。“这没什么,在你的视角下你本也就是受难者。『死神』先生脾气很好,不会介意的。”
女孩边推着轮椅边道。
“话是这么说.....”女人说着又侧过头去望着她,“对了,『小丑』......是叫他吗?救了我的人。现在待在波索赫里么?必须要好好感谢他才行。”“他去跟另一名队员站岗巡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谁?”
“哥德萨斯先生。”
“这个队伍有多少人?”
“不算我的话,大概有5个。”
“噢......” “你的咒力很强,曾经应该也是作战人员,但是现在咒语还记得多少就不清楚了。”
“我吗?我......我为什么会失记呢。”
“大概是他们对你施了咒,也就是『罪人』。手术检查的时候我也在场,你的大脑皮层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这就不清楚了。”
没一会,女人就被推回了刚刚的房间里。“要我留下来陪你?”
女孩问。“不必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即便此时还是有诸多困惑,女人还是先装作已经暂时接受了现状,露出一副平静的表情说,“我没关系的。”
“...” “要不......就取为‘唯因·长爱’吧?”
女孩凝视着她冰蓝色的双眸停顿了一下,松开了轮椅的把手,道。
“啊?”女人问。
“新名字,感觉会很适合你。”她手背着手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噢......是挺好听的,”女人低下头思索着道,又不解地望着她,“有什么特别的寓意么?我记得你的代称是『愛』吧,也有一个‘爱’字。”女孩象征性地也晃了晃头,赓续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吗?传说中在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于人间,但是一般他们都没有机会相遇。”
“什么意思?”
女人蹙着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掰掰。”
女孩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女人怔怔地坐在原地,脑中空有的那混乱的思绪,给自己心中仅存的焦虑又添了一笔。“已经越来越搞不懂了。”
女人环顾着四周,默默地想。刻薄的玻璃窗长满了裂缝,天花板的风扇无力地转动着。灰色的日光照亮了腐朽的椅子,一阵风吹来,附着在桌上的尘埃如雪一般地逃走了。
这里应该是多出来的一间寝室,但曾经大抵是有人住过的,不过现在他还是她就不知所踪了。空无一人的照相框证实了一切,墙壁上到处都是墙纸被撕过的痕迹,本来是留给其他队员的寝室现在却成了女人的病房。 “接下来,我又将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