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滕氏倒台以来,袁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风光无限。唯有一块心病,那便是立储。此事,要从先帝的时候说起。袁皇后的母家是京中高门,世代名臣辈出,家声显赫。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就亲自为其从袁氏定下太子妃。同时,从周氏和张氏择选了良娣。周氏虽不及袁氏强盛,但也是一方大族,故而入选。而张氏的背景则更为深厚,她是滕太后的外甥女。本来,滕太后的意思,是让张氏来做太子妃,但这意图过于明显,遭到宗室和朝臣的极力反对,只好作罢。但就算是这样,张氏也一直跋扈。从良娣到贵妃,她仗着有滕太后撑腰,连袁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任意欺负。皇帝一共四个儿子,分别是周贵人生下的皇长子梁王、张贵妃生下的二皇子、袁皇后生下的三皇子陈王,以及王婕妤生下的四皇子广陵王。滕太后并非皇帝的生母,滕氏为了保证日后地位稳固,便把手伸向储君。于是在滕太后和滕坤的威压之下,皇帝将张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封为太子。那阵子,张贵妃已然自封皇后,呼风唤雨。但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六年前,太子骑马摔断脖子,暴毙而亡。不久,皇帝发动政变,滕氏倒台,滕坤被诛三族,滕太后和张贵妃相继在冷宫中死去。而接下来,储君的人选就成为了朝中的难题。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应该立嫡,也就是袁皇后所生的三皇子陈王。但是不幸,陈王的名声实在太坏。他自幼娇宠惯了,生性顽劣,跋扈横行,每日只知道与一群纨绔寻欢作乐,经常惹皇帝不高兴。就在不久之前,陈王因为纵容家奴当街强抢民女,引得朝中言官炸了锅,被皇帝当面斥责。相较之下,周贵人的梁王则显得好多了,在皇帝面前,每每开口必引经据典,在朝中颇有贤名。袁皇后知道那不过是靠生搬硬套死记硬背强行装出来的罢了,但就算是这样,梁王在朝野中的风评也比陈王要好。梁王是皇长子,以长幼之序,位次在陈王之前。有嫡立嫡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但由于对陈王品行的不满,现在竟成了有待商榷。每当朝中讨论,大臣们必围绕着立嫡还是立长、立嫡还是立贤之类的争执一番,以至于这立储之事拖到现在,竟是悬而未决。袁皇后知道,这背后,当然是周氏在搅混水。皇帝当年一心扳倒滕氏,周氏作为外戚,和袁氏一样为皇帝出了大力气。滕氏倒台之后,周氏也得了皇帝重用,势力日渐庞大。势力大了,便会生出非分之想,在滕氏倒台之后,周氏就已经显露出了野心,这些年步步为营,面上和气,脚下到处给袁氏使绊子。后宫中也不例外。袁皇后和周贵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已经是人尽皆知。当然,周氏毕竟是后起之辈,目前仍不能与袁氏抗衡。但袁皇后所担心的,是皇帝的态度。立储之事久久定不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在犹豫。袁皇后知道,自己的儿子根本不招皇帝喜欢,而如果皇帝有意立梁王,办法多的是,比如把自己这个皇后废了,将周贵人扶正,一切便可名正言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省心的。那便是广陵王萧寰。当年扳倒滕氏之后,皇帝便将北方的全部防务都交由萧寰统辖。如今,他手握二十万重兵镇守朔方,如同控制中原门户,在朝中无人敢忽视。加上他在天下人之中的声望,无论他支持哪一方,都必然无人可阻挠。袁皇后和周贵人都不是萧寰的生母,与萧寰的外家王氏也并无瓜葛,但袁皇后知道,周氏已经在打着与萧寰联姻的主意。她朝旁边看去,周贵人和唐氏正窃窃地说着话,也不知在说什么高兴的事,笑得似狐狸一样。忽然,有人道:“那可是广陵王?”
众人皆是一惊,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水车载着玉液池水,从四周的屋檐落下,汇聚如水帘。阳光透入,光影翕动。远远望去,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穿过廊桥,朝皇帝所在的楼台而去。贵妇人们中间随即响起一阵赞叹之声。“广陵王这就回来了?”
纪氏诧异,“不是说要过两日?”
袁皇后望着那边,缓缓喝一口茶,没说话。皇帝身体不好,在凌波殿中游玩半日,已经疲惫。黄昏之后,宾客散去,只有袁皇后、周贵人以及三个皇子留下来,陪皇帝用膳。梁王打了一场蹴鞠,沐浴之后,神清气爽。周贵人看着他,脸上尽是慈爱之色。而陈王刚刚被袁皇后的人找回来,坐在榻上,浑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滕氏如何了?”
上首,皇帝向萧寰问道,“可传来太医过去?”
“太医已经看过。”
萧寰道,“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皇帝微微颔首。“无事便好。”
周贵人轻捂着胸口,念了声佛,道,“妾昨日听说此事,几乎吓出病来。”
说罢,又看着萧寰,关切道,“子昭此去必是十分劳累,看着竟像是瘦了。”
袁皇后看着她装模作样,心中不屑。当年王婕妤去世后,萧寰年纪尚幼,曾在周贵人宫中住过些时日。周贵人对他,名义上算是有些抚育之情。不过袁皇后知道,她那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因为张贵妃当年嫉恨王婕妤,对萧寰也很是敌视,周贵人也因此被找过麻烦。不久之后,她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将萧寰送走了。幸好那时候,萧寰的广陵王府已经建好,皇帝索性让他搬出宫去,从此住在了广陵王府里。那时不见多么慈爱,此时倒卖起亲情来。“这便是小看子昭了。子昭在塞外驰骋千里也不怕,这点太阳有什么妨事。”
袁皇后不紧不慢地接过话来,对萧寰笑了笑,“回来就好,妾先前还不放心,向陛下说,再派些人去看看。”
萧寰道:“多谢中宫,王妃已无恙。”
梁王看着他,喝一口茶。这时,却听有人笑了一声。陈王看着萧寰,颇是阴阳怪气:“你对那痴傻儿倒是一往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姓滕。”
这话出来,连袁皇后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定住。皇帝看着陈王,面色沉下。萧寰却毫无愠色,道:“滕氏之事,弟已向父皇禀明,既是结发夫妻,自当好生奉养。”
“子昭所言甚是。”
袁皇后微笑,“子昭知礼重义,世人无不夸奖。”
说罢,她看向陈王,狠狠剜去一眼。陈王喝一口酒,不以为意。“父皇,”这时,梁王道,“父皇东巡的护卫随员,儿臣与北军中候郑钦商议了两日,初步拟定下来。这是名册,请父皇过目。”
说罢,他让内侍将一份名册呈上。皇帝接过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许多姓名。他细细看着,周贵人在一旁察观察,见那脸上并无异色,渐渐放下心来。皇帝身边的戍卫之事,一向是交与最信任的人去安排。在他决定东巡之后,周贵人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他将此事交给梁王。这东巡,朝野都在看着。只要不出差错,梁王的能力就会被皇帝和众人认可,是一个积攒人望的极好时机。“若论这统兵戍卫,子昭才是行家。”
这时,袁皇后道,“圣上不若也将这名册交与子昭看看?”
这话出来,周贵人唇边的笑意敛起。梁王却道:“中宫所言甚是。”
说罢,他看向萧寰,兴致勃勃道,“还请子昭不吝赐教。”
萧寰看着他,却是淡淡一笑。“弟以为不必。”
他说,“弟离京七年,宫中禁卫大多已经不识得。相较之下,皇兄对宫中之事更为熟悉,皇兄所择选的,也必定都是禁卫中的精干之人。”
听得这话,周贵人颇是满意。皇帝也颔首,看向梁王:“此事既然交与你,自决断便是。”
梁王微笑,向皇帝一礼道:“儿臣遵旨。”
夜色降下,晚膳之后,皇帝让众人回宫,只将萧寰留下来。周贵人和梁王皆顺从地行礼退下。袁皇后看着萧寰陪皇帝往庭院走去,面色不快。再看向陈王,只见他正打量着旁边一位美貌的宫娥,眼睛在宫娥身上转个不停。袁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冷下脸,令陈王随她回宫。陈王看了看袁皇后,颇是无趣,只得从命。“母后又恼什么。”
回到宫中,陈王道。“我恼什么你还不知么?”
袁皇后瞪着他,“你今日去了何处?”
陈王知道会被问起,笑了笑,亲手给袁皇后倒了一杯茶:“儿臣不过是出去消遣消遣,一时大意忘了时辰,母后何必大惊小怪。”
“消遣?”
袁皇后更气,怒斥,“今日所有重臣贵胄都在,梁王亲自上场蹴鞠不说,连广陵王都知道要回来陪在圣上身边!你倒好,那斗鸡难道比你的皇位还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