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寰要入宫。他一早起来,正在堂上用早膳,却见王熙也走了来,精神抖擞。萧寰有些诧异。此人一向不睡到日上三竿就不会起来,今日倒是反常。“你有事?”
萧寰问。“自是有事。”
王熙说着,“你莫忘了,我当下可是京中大贾,每日日理万机,可不比你清闲。尤其是这临近年节之时,我每日又要查看进货出货,又要对账,还时不时要处置些急事,许久也不曾睡过好觉。”
萧寰不以为然:“既然这般嫌弃,怎不听舅父的话去入仕?”
“入仕便算了。”
王熙喝一口粥,道,“与其每日在文牍中挣扎,还是让我数钱实在。”
这话他已经说了十几年,萧寰懒得理他。没多久,王熙的一个仆人到堂上来,见礼之后,向王熙禀道:“公子,宝兰昌南市的新号开门了,这次还跟往常一样,门庭若市,甚是热闹。”
王熙听得这话,即刻来了兴趣。“哦?”
他问,“那林夫人可在?”
仆人道:“小人打听过了,林夫人不在,是管事在门面招呼着。”
王熙一脸无趣,让他退下。“宝兰昌?”
萧寰道,“那是什么?”
“是一家专营珠宝的商号,”王熙继续边吃边道,“这也是做西域宝货,近来生意做得颇好,抢了我不少客人。”
萧寰看着他的神色,不由觉得有意思。近些年,王熙每次到朔方去探望父母,跟萧寰说起他的生意,总是一副得意的样子,仿佛陶朱再世,舍我其谁。而现在他这副语气,萧寰是第一次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活脱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市井商贾,而非什么长乐侯二公子。“哦?”
萧寰道,“这这宝兰昌这般厉害,是新开的。”
“也并非新开。”
王熙道,“宝兰昌是个老商号,原本做的一向是南方珠翠生意,不上不下。年初之时,这家商号的老主人因为赌钱输了,将商铺出售,被一个林姓妇人盘了下来。那之后,这宝兰昌就开始做起了西域宝货,竟愈发做得风生水起,把好些商号都比了下去。”
萧寰道:“如此说来,这位林夫人本事颇是了得。”
“是啊。”
王熙叹口气,“据说是个寡妇,我本想会一会她,看看是何妨神圣。不料这妇人甚少露面,我每次找她都扑了个空。”
看着他受挫的模样,萧寰不由觉得好笑。用完早膳之后,入宫的车马也已经齐备,萧寰乘上马车,往宫中而去。临近年节,宫中也已经颇有过年的气氛,到处装点一新。各色节庆之物精致光鲜,与宫室外的皑皑白雪相映,煞是好看。皇帝的身体不好,议事之处,设在太极宫的宜春殿里。这是一处暖殿,宫室中烧着地龙,墙角摆着各色南方花卉,正争相盛放,与殿外的天寒地冻截然两般世界。萧寰入内时,一阵寒气跟着透进来,但随即在温暖的空气中消散。宫人将萧寰身上的裘袍解下,萧寰踏着厚厚的丝毯径自入内。殿内,皇帝坐在上首的软榻上,下首,各机要重臣尽皆列席。寿阳侯袁广和安平侯周承也在其中。周承是尚书,而袁广是散骑常侍,凡遇要事,二人皆在圣前参议。萧寰上前向皇帝见礼,皇帝看到他,露出和色,让内侍赐座。“子昭在朔方多年,与匈奴交锋无数,了如指掌。”
皇帝道,“此番弗邪称臣,子昭以为如何?”
此事,昨日萧寰回到京中之后,即入宫与皇帝商议过,已经得了皇帝的赞同。今日皇帝召他入宫来,不过是让他在一众大臣面前正式提议。殿上众人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萧寰的意见分量最重,皆安静聆听。周承坐在下首,不由地朝袁广那边瞥了瞥,只见他并未看萧寰,面无表情。萧寰说完之后,有的人颔首赞同,有的人则露出犹疑之色,殿上一片嗡嗡的交谈之声。只听袁广冷笑一声,道:“广陵王之意,我朝受了弗邪称臣,只助钱粮不助兵马,便是上策么?”
萧寰道:“正是。”
“匈奴内乱,正是其疲弱之时,广陵王不思及时出兵,各个击破,却只想着以钱物苟全。朝中每年养兵钱粮数以亿计,广陵王却只思保全不思进取,莫不是要辜负天下人厚望。”
这话出来,不少人露出讶色。“寿阳侯此言差矣。”
萧寰道,“孤之意,并非不出兵,乃当下并非出兵之时。书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当下匈奴虽内耗,但双方仍兵强马壮,若以兵马强攻,其花费远不止亿计,更遑论将士伤亡之苦。弗邪和右贤王的对峙,塞外诸戎皆已卷入,他们缠斗越深,损耗越大,对我朝越是有利。且施以合纵连横之计,以狄制狄,待其真正疲弱之时,再各个击破,岂非大善。”
殿中大臣们听了这话之后,大多露出了赞同之色。只有一些追随袁氏的人,用眼睛瞟着袁广,想看他打算如何表态。但袁广没有作声,面色冷冷。皇帝对萧寰的策略很是满意。对于弗邪称臣,朝中本已经有了初步的应对打算。而当下,经过萧寰的一番补充,应对的思路大大完善,并有了更长远的打算。议事在殿中进行了大半日,散去之时,已是午后。袁广离开宜春殿之后,径自到了袁皇后的宫中。袁皇后正逗着孙儿和孙女,与陈王妃在内殿说着话,见袁广面色不豫地进来,讶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