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众医师看着，忽而觉得殿下似乎也对这医术颇是了解。只见他和虞女史两人将各种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张的纸来。那些纸也很奇怪，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也不知怎么写上去的，小如粟米。二人一边看一边讨论着，嘴里说着什么“抗生素”什么“消炎”之类的听不懂的话。医师们面面相觑，有些诧异。常言久病成医，殿下莫非也因得受了一场重伤，竟是能够与这位救他的女史讨论起医术来？虞嫣和萧寰研究着各种消炎药的说明书，讨论什么情况该吃哪种药。最终，他们不敢托大，按着萧寰住院时医生的给药方案，让那些军士把药吃下去试试。忙碌一番之后，萧寰让李泰将药收起，又与张牟等人问起了医帐中伤病的情况。张牟在萧寰面前一向直言不讳，与萧寰聊了一番之后，对萧寰道：“在下方才见殿下与女史为病人用的那些药，甚是殊异，未知可否容在下一观？”

萧寰听得这话，即让李泰将背包交给张牟。“此事，孤亦有意交代医官。”

萧寰道，“这些药，都是方外之物，乃女史偶然从高人之处得来，医治一些日常之症，颇有效用。医官可将这些药收在医帐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张牟听了，脸上随即露出喜色，谢过萧寰，将那些药收下。“不过这些药与我等平日所用药物大为不同，切不可乱用。”

萧寰道，“医官可详细观看说明，有不明之处，还须来问孤与女史才是。”

张牟恭敬地应下。“那些药都是给你准备的，给医帐里用了，你怎么办？”

出门之后，虞嫣忍不住皱眉道。“我的日常用药，你不是都收拾出来了？”

萧寰道，“那包里的药，我一时用不上，且又有保质期，别人用得到，自可让他们去用。”

虞嫣仍然不满：“那些说明书上的病症名称和这边都不一样，医官他们也未必看得懂。”

“些许不一样罢了，又并非天书。”

萧寰道，“我先前也看不懂，只要有向学之心，自会弄明白。张医官他们都是良医，自会比我等更容易想通。”

虞嫣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无奈之下，只得由着他。风雪时断时续，下了半日之后，终于停下。但就算如此，虞嫣也仍然不能回城，因为道路上的积雪太多，车马根本走不得。当夜，萧寰只得继续让虞嫣留在营中。两人继续在书房里玩牌。虞嫣今天手气还可以，虽然也是赢几盘输几盘，但与萧寰的分数一直没有拉得太开。等她终于凭借一次超常发挥将分数反超，随即将牌放下，道：“今天就玩到这里，不玩了。”

萧寰看了看表，九点刚过。“你昨日玩到快十二点也不肯睡，今天便这般自律？”

他似笑非笑。虞嫣理直气壮：“我是为了你好。你那案上不是攒了很多文书没有看么，不能贪玩荒废正事，这可是你说的。”

萧寰看着她，没有反驳。“我去看文书，”他说，“那你呢？”

“你管我，”虞嫣推他一把，催促道，“你快去。”

萧寰无语，只得起身，坐到案前去。虞嫣确实没事可做，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看到了一角的那些茶具。想起昨天萧寰烹茶的样子，她不由来了兴趣。“你想喝茶么？”

虞嫣道，“我来煮吧。”

萧寰听得这话，诧异地抬眼。“你会烹茶？”

他问。“不就是将茶叶磨碎了放到水里煮，再加点料。”

虞嫣道，“又不会比做菜难。”

做菜……萧寰不由地想起她做的那些牲口食物。不过他知道虞嫣当下无事可做，没有阻挠。他起身，帮虞嫣把茶炉里的炭点起来，往铜釜中注水。“你不用帮我。”

虞嫣颇是嫌弃地说，“你去看你的文书，我自己来。”

萧寰不再多言，坐回去继续看文书。虞嫣看过几回煮茶，尤其是昨天萧寰操作的时候，她看得很认真，每一步要做什么，大概都记得。她依葫芦画瓢，等铜釜里的水沸了之后，将碾碎的茶叶末倒进里面，又打开架子上各种装佐料的瓶子，每种都洒一些。萧寰写着文书，忍不住往虞嫣那边瞥了瞥。灯台上的光，静静地映在她的侧脸上，颇是温柔。她微微低着头，脸颊和脖颈上的肌肤细腻光洁，松松绾起的头发下，露出耳垂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心中蓦地动了一下，萧寰忽而有了些隐隐的期待。没多久，茶香四溢，虞嫣闻了闻，觉得跟昨天萧寰做的差别不大。她颇有成就感，盛出一杯来，放到萧寰的案上：“喝吧。”

萧寰将那杯茶看一眼，又看看虞嫣。见她一脸自信，他将笔放下，拿起茶杯，将热气吹了吹，轻抿一口。那目光定了定。虞嫣看着他，问：“好喝么？”

萧寰没答话，却问，“你放了多少佐料？”

“也没多少，”虞嫣道，“架子上的都放了一点。”

萧寰：“……”看着他的神色，虞嫣也拿起一杯来，尝了尝。才入口，她就吐了回去。那些佐料的味道太浓不说，盐也多了些，跟萧寰昨天做的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不过萧寰却不恼，将卫琅唤进来，让他换一只铜釜。“一次做不好，再做便是。”

萧寰将铜釜注水，而后，看了看案上的茶罐，“你方才煮的是这个？”

虞嫣“嗯”一声。萧寰打开茶罐，从里面取出茶饼来，在玉臼中碾碎，待水沸之后，倒入釜中。虞嫣在一旁看着，终于明白了些门道。萧寰并不像虞嫣那样什么佐料都放进去，而是像做菜一样，每种茶的佐料搭配都很不一样，仿佛一个大厨，一分一毫就把握得精准。什么跟将士同甘共苦所以会做菜。虞嫣心想，明明是因为钻研这些无聊的风雅顺便学会的。不过，茶汤最终煮好的时候，虞嫣喝一口，仍然感到折服。同样的材料，她做出来像毒药一样，萧寰就能做得香浓可口。“寰寰好厉害。”

她由衷地称赞道。萧寰摸摸她的头，淡淡一笑，坐回案前。虞嫣喝着茶，少顷，目光又落在萧寰身上。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眼光很不错。萧寰不仅脸长得好看，身材好看，连坐姿也很像样。就像现在，他正襟危坐着，微微低着头，脖颈和脊背的线条，挺拔而优美。屋子里的门窗关得严实，灯台上的光没有一点晃动，他的侧脸上落着淡淡的晕影，眉眼上没有半点妆感，如描似画。而他脸上那认真的神色，带着些天然的有些冷傲的锐气，在虞嫣看来却并不疏离，反而平添了几分迷人的禁欲感。萧寰正在文书上批着字，突然，听到窸窣的声音传来。未几，他的后背被一个温软怀抱拥住。这举动突如其来，萧寰有些诧异，而当虞嫣的头靠在他背上的时候，心头倏而一热。“怎么了？”

萧寰问道，语气不由地变轻。“没什么。”

虞嫣道，“你做你的。”

萧寰的唇角不由弯起，继续写字。“寰寰，”少顷，虞嫣忽而道，“我到这边来，有半个月了吧？”

“有了。”

萧寰道。“荷花池的那处宅子里，你留了人么？”

萧寰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们过来的时候，虞甯跟在后面全看到了。虞嫣也曾给虞甯留下了视频，亲口解释了萧寰的来龙去脉。此事做得对不对，他和虞嫣已经不再争论，不过有一点很明白，如果虞甯放心不下追过来，那么应该就在半个月之后。“我已经交代了何贤，让他当日回到那宅中去，若你兄长来到，他会照料。”

萧寰道。虞嫣应一声。“你担心那边么？”

萧寰问道。“也不是，”虞嫣道，“就随便问问。”

她的声音很轻，但萧寰听出了其中的犹豫。萧寰没多说，继续在文书上写着字，目光平静。夜色愈深，很快到了歇息的时候。回到房中，萧寰看到那张榻，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夜的情形。有甚可怕。心里一个声音道，你二人不过是躺在一起罢了。平日搂搂抱抱的，也不曾见你有甚不妥。虞嫣发现，萧寰给她准备一只长条形的隐枕，塞在了她的被子里。“这是干什么？”

她不解。“给你夜里抱着入眠。”

萧寰道，“你不是说你睡觉时爱抱着玩具么？”

虞嫣看了看那隐枕，有些嫌弃。“这又不是玩具，”她说，“里面塞的都是谷壳，硬梆梆的，抱着不舒服。”

你昨夜抱着我很舒服？萧寰心里想着，只觉得呼吸微微发热。“此处不比你那边，将就些。”

萧寰道。“不要。”

虞嫣直接将那隐枕拿出来，放到不远处的坐榻上，振振有词，“我这阵子不抱玩具睡觉也能睡着，习惯了。”

你若是习惯了，昨晚又是怎么回事……萧寰在心底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