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燕军终于停止了屠杀,开始笨拙地在废墟上建立新的国家。崇宁带着尝云向章赫荣将军所镇守的桐丘逃去,章将军骁勇善战,那是南楚最后的土地,也是最后的希望。一路上,全是被燕军肆虐残杀所留下的尸骨,有些是母亲抱着孩子,有些青年被吊在树上,有些是干瘦的老人,握着银钱的手被砍掉,他们的神情似悲哀、似绝望、似恐惧、似愤怒……崇宁和尝云一路跟着流民们走,一路尽最大努力去收敛路边的骸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阿姊」「因为我们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能为南楚、为百姓多做一件事,就多做一件事,这也是赎罪……」崇宁一直时断时续的发着高烧,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下一秒要倒下去,但是尝云小小的手紧紧地握着崇宁,仿佛是这个冰冷的人间,对崇宁最后的牵扯留恋。「尝云,如果阿姊死了,你不必非去桐丘,你只需要努力的活下去,平安的长大,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以后告诉你的孩子,曾有个地方叫南楚,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尝云安静地摇摇头,说:「阿姊活着,我才活着。」此时已是初冬,金陵的梅花应该已经开了吧。他们身上的布衣麻裤过于单薄,崇宁的身子越来越弱,精神的折磨也让她痛苦不堪,每天晚上,闭眼皆是无辜百姓的血流成河,繁华金陵的断壁残垣,还有崇宁刻意遗忘,不愿回想的亲人惨死……崇宁的身心已经逐渐麻木,渐渐地从外界感知中剥离出去,仿若游魂。有那么一刹那,崇宁恍惚觉得自己是在走向无尽冰冷的地狱,每一个在战争中、屠杀中枉死人们的冤魂都在指责自己身为皇室受天下供养,却不能保家卫国,除患安宁。每次崇宁夜半梦魇,尝云就起来笨拙地安抚她:「阿姊,我在。」轻轻地拥住梦中颤抖抽噎的崇宁,哼着幼时崇宁哄自己入睡的歌谣。「八月无霜塞草青,将军骑马步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虽不像寻常人家哄娃娃入睡的歌谣,但尝云却最爱听这首。黑暗中,篝火闪烁明灭映在尝云的脸上,一半在火光里,一半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意味不明。也不知走了多久,尝云抬起手指向前方:「阿姊,是不是要到了?」崇宁抬起头,夕阳残血,将不远处黛色的山峦勾勒出金边,层峦叠嶂,美不胜收,这南楚的大好河山啊……崇宁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桐丘多山,真的快要到了。崇宁松下一口气,连月的疲倦和痛苦一下子击倒了她,崇宁跪坐在了地上,崇宁之前从未走过一里以上的路,可是现在翻山越岭,走破了几双鞋;崇宁之前连炙肉碳火不对的肉都不肯入口,可是现在,去死人身上翻干粮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曾经一只虫子就足以吓出崇宁的眼泪,现在在狼群尾随的夜里,崇宁尚能从容地吃下干粮……原来没有人当崇宁是公主的时候,公主也不过与这天下万民一般是一块尘土淤泥,如何搓扁揉圆,也要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