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办公室很小,只有两张不大的办公桌,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漆味儿。墙上挂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宣传画格外醒目。刘玉瑶老师隔着办公桌坐在小麦对面,显得有些拘谨,但脸上的笑容里带着和蔼与平淡,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学生。阳光透过窗子,斜斜的照在整洁的办公桌上,小小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支不知名的小花,叶片上挂着的露水闪着晶莹的光。“刘老师您好,我是《塬南日报》的记者赵小麦……”简单的寒暄便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也许是老师天然的亲和力让小麦觉得自己和面前的人已经相识了很久。但是几个问题问下来,刘老师都回答得中规中矩,这些说法在乡里提交的先进事迹汇报材料里都看到过。小麦略微皱眉,感觉看似滔滔不绝的刘老师,实际却什么也没讲。小麦回头看了看坐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的宣传干事王广才,他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看向这边,好像也在完成他的任务。采访结束的时候,小麦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想要的素材和结果。她本能的觉得有些事情被粉饰过了,而有些还没有触及真相。“赵记者,您看这也到饭口了,中午咱们就在村里吃一口便饭吧。”
村支书王宝山热情的招呼几个人往外走,似乎是很想把他们赶快送走。“是啊,记者同志,尝尝向阳村的山野菜,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但那味道绝对美。”
王广才也如释重负,此刻显得兴致很高。“不了,我看学校里生了火,是给学生们准备的午餐么?”
小麦问道。“嗯,这是给学生提供的免费午餐,毕竟很多学生家离得太远,中午没法往返。学生和老师在学校里一起吃午饭。”
刘玉瑶说道。通常是她和另一位代课老师轮流做饭,二十多个孩子的午餐也要费一些功夫。“那我就在刘老师这儿蹭一顿饭吧,我饭量小,有一口吃的就能吃饱。”
小麦笑着跳到刘玉瑶身边,挽住老师的胳膊向王广才他们挥挥手。王广才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所措。王宝山看着他愣神的样子,心念一动,“好好,那赵记者和刘老师简单吃一口,我们招待乡里的领导。”
说罢,拉起王广才就往山下走。“这……”等王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拉着转过了山脚。“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真不错啊。”
小麦端着餐盘一边等待投喂,一边赞不绝口。刘玉瑶笑吟吟的看着这个来自大城市的记者,觉得其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老道,是个不简单的人。孩子们吃饭时吵吵闹闹的,举着筷子和勺子的手高高扬起,小小的教室里好像都要装不下他们了。“还吃得惯吧?”
刘玉瑶问道。“嗯嗯,吃得惯,我不挑食。”
“刘老师,关于您的先进事迹我们也收到了乡里报送的材料,这点是没有存疑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真实的了解咱们现在乡村小学的现状,所以才来实地考察这一趟。”
小麦边吃边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试图打消对方的顾虑。“哦。”
刘玉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保持着微笑。“您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过场的。”
小麦吃光面前简单的餐食,心中暗想,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一顿午餐,在这个小村子里也需要多少人为之努力。日头转过中天,尚有余威的热力仿佛将路边的树叶都烤得萎靡了。下午一见面,当王广才听说小麦要留在向阳村几天体验一下支教生活时,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小看了这个文文弱弱的姑娘。“我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的,这是一个献礼的大型系列报道,有好多素材需要采集,希望乡里和村子里能够帮忙啊。省机关报社那边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所以王哥,拜托了呀。”
小麦明眸闪动,眼波流转,笑呵呵的看着王广才,把他看得一愣一愣的,那话更是让他心里没底。这可不是他一个宣传干事能做的主,又是省里又是市里,哪一个不压着他。同样意外的还有刘玉瑶,她第一次收起了那看似和蔼的微笑,用一种认真的神情重新审视起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记者。倒是王宝山粗着嗓子说道,“好啊好啊,我们肯定欢迎啊,我这就安排住处,就住在我家,有空房保证干净整洁。”
“谢谢宝山叔啦。”
小麦说道,天真与老练同时并存在她俏丽的脸上。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看出端倪,有些事只有亲自体会才能触及灵魂。如果说小麦经历的是完整规范的教育,那这里的教育就还是极为粗放的状态。小学校里有三个班级,分别是比较小的幼儿班,中间的相当于二三年级,大一点的相当于五六年级,再大一点的孩子能上乡里的初中就是好的,但大部分家庭会选择让孩子辍学外出打工。这么多年来村子里还是走出过大学生的,这才然让许多人依旧坚信着“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也让刘老师一直坚持了下来。小麦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孩子们放了一部关于中国地理的纪录片,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热烈讨论。看着孩子们高举的小手,认真的回答,小麦也融入其中,心念满怀。课间休息时,小麦才发现刘玉瑶一直坐在最后一排门边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刘老师,我是第一次给孩子们上课,您看还可以么?”
小麦问道。“你看这些孩子们的眼睛,我能感觉得到,他们是第一次这么兴奋,第一次对你,对你说的,对他们所见到的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刘玉瑶慢慢说道。“我教了二十几年的书,可是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虽然教全科,但每当我回答不了孩子们的问题时,我都会无比自责。”
“您已经很棒了,如果没有……”刘玉瑶摇摇头,打断了小麦的话,“我从来都不想什么先进事迹报道,那些东西改变不了乡村学校的现状。”
“我们需要为之努力嘛,有了关注,就会有改变。”
小麦说道。“问个问题,”刘老师认真的看着小麦的眼睛,就像她无数次凝望孩子们无邪的眼睛,“真的能改变么?”
“这正是我这次留下来的原因。”
小麦诚恳的说道。晚饭过后,刘玉瑶和小麦慢步在村子的小道上,聊起了这么多年向阳村中心小学的情况。“你看,那座山叫望儿山,”刘玉瑶指着远处的大山说道,“我年轻时就是翻过这座山,来到了向阳村,如今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也能翻过这座山走出去。”
“如今通了路,通了电,会越来越好的。”
小麦说道。归巢的鸟群飞过头顶,落入树冠,天空仿佛没有过它们的痕迹。“你看,网络基站都正在建了,虽然目前受环境影响还比较大,但是这些技术正在带来变化,这些变化都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希望将在变化中萌芽。”
远处山间的施工现场亮着通明的灯光,闪烁的火花和电弧像划破黑暗的萤火,搅拌机和工程车的启停惊起了几声犬吠,旋即被湮没在了沉闷的轰鸣里。看着那些景象,刘玉瑶陷入沉思,或许她的方式真的将迎来一次巨变,给这个寂静的山村,也给这些山里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