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时间好像有种特殊的魔力，日子一下子慢了下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流云悠悠，炊烟袅袅。小麦好像也习惯了这种慢下来的生活，拍拍夕阳与山花，录下记录生活点滴的volg，分享给朋友们。除了老江记者的夺命连环call，其他都很美好。“呦，赵记者回来啦，饭马上就好了，先歇歇咱们一会就开饭。”

宝山婶热情的招呼着刚从学校放学回来的小麦。“婶子，好香啊，你这手艺真是厉害。”

小麦一边洗着手，一边笑容满面的夸赞着女主人的厨艺。这几天和刘玉瑶的接触以及在村子里的走访，小麦发现小学校的建设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而一直要求的乡村教师的待遇问题也没有得到落实。晚饭时，小麦和宝山婶有说有笑的闲聊，宝山婶特别喜欢小麦，说她知书达理，工作能力又强，又聊到就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在城里安个家，过上好日子。“啥时候咱们山里人也能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日子，那才叫好日子呢。”

王宝山一顿饭都在沉着脸喝闷酒，此时他忽然接过话茬，脸色微红的说道。“宝山叔，城里有城里的生活方式，山里有山里的生活方式，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都是一样的，只要日子舒适便利，在哪儿不都是好日子。”

小麦笑着说道。王宝山抿了一口白酒，再次陷入沉默。“宝山叔，看你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村里出啥事儿了吗？”

小麦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名村干部的异样，好奇地问道。王宝山一愣，看着小麦的眼睛，神情快速几变，略显复杂。“哎，学校老师们的工资已经拖欠了好久了。不光是我们向阳村，整个乡里的教师工资都没有发。”

王宝山此时的语气异常清醒。“在编的教师还好，那些代课老师就更难了。”

“你可能不知道，刘老师教了二十几年书，就一纸政策下来，就说不符合任教条件，就要被清退，这让人心寒啊。”

王宝山蹙着眉头，眼里充血。“还有这种情况，叔你详细说说咋回事。”

小麦听了这话很讶异。“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是有些话我憋着实在是难受。”

王宝山将酒盅倒满，自斟自饮说道。“向阳村中心小学原来建在那望儿山的半山腰，当年备战备荒、大修战备教室的时候，工农兵和社员把学校的操场底下都挖空了，下边都是战备教室和人防工程。”

这个情况小麦也听刘老师说起过，老校舍还在，废弃在山里的原址上，学校的一些物资还存在老校舍的仓库里。“这么多年老校舍年久失修，加之雨水和地下水的不断侵蚀，下边的工事都泡在水里成了隐患。前两年地质队来勘探说操场下边都空了，随时都会塌陷。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这才东拼西凑，又挪用了教师工资，在现有的位置上重修的学校。但是这窟窿一直就没堵上，教师工资也就一直这么拖着。”

“宝山叔，你说的情况，乡里边知道吗？”

小麦严肃的问道。“咋不知道，经费都是乡里边出的，几个村子的小学一起重修的。不休不行啊，那要是塌了，是要出人命的，”王宝山摇摇头说道，“要怪只能怪俺们这地方太穷了，花钱都是入不敷出，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

“可是，乡里边的人在你来之前又修学校又刷桌椅，弄这些除了给你看有啥用。”

小麦在心中记下，这事要取证并不难，走访临近几个村子的老师一问便知。乡里财政近几年的收支公示出来一目了然，她不信有人敢公然做假账，蒙混过关。“叔，你说刘老师要被清退，这事儿确定吗？”

小麦更关心的是刘玉瑶的事儿，她从来没有听刘老师提起过这事儿。她们在一起的交谈都是在聊学校、聊学生、聊未来，却很少提到她自己。“政策早就下来了，刘老师年纪大了，通不过转公考试，就没有编制只能清退，但是又没有新老师愿意来，这以后孩子们可咋办？”

王宝山想想就心酸。“教育部明确要求，禁止再聘用新的代课教师，对于已有的代课教师进行转公、转岗与清退。这是政策明确要求的。”

小麦说道。“可是政策只说清退，也没说给个安排。刘老师他们没有编制，没有津贴，没有奖金，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为了不给学生们家里增加负担，她都是自己补贴学校的额外开支。”

“她干了大半辈子教师，现在说不适合再当老师了。是，她的知识所学不足以再教孩子们了，要保证教学质量，这我都懂。但是扎根大山讲台二十多年了，到头来只剩下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养老金，这样的结局我想不通啊，我想不通。”

王宝山眼睛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小麦听着扎心，政策总是要具备普适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应该是冰冷的，缺乏温情的。更何况她相信，像刘玉瑶这样的情况在塬南乃至在全国都不在少数。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让小麦喘不上气来，她隐隐下了决心，一定要做些什么去改变。但该怎么做，她不知道。这夜里小麦躺在床上心绪难宁，同样还没睡的鸟鹊不知停在那棵树上，发出一声又一声婉转的啼鸣。小麦竟鬼使神差的给小白发了个微信，“睡了么？”

手机很快再次亮起，对话框里写道，“没有，在加班。”

“如果是你，在无限接近真相时却发现这个真相并不美好，会怎么办？”

小麦打出一行字，试图获得答案。“坚守本心，不受外界扰乱，想想最初自己想要探求真相的目的是什么？”

小白写道。“那如果发现自己无力改变一些事怎么办？”

小麦真的感到迷茫了。“我们不是事事都能左右，全力以赴，但求无愧于心。”

这是小麦第一次和小白长聊，越聊越有一种惊喜的感觉。小麦发现这个“幼稚鬼”成熟起来，还是有些靠谱的，他们的三观竟然意外的契合，小麦说的那些问题，小白给出的建议都刚好击中小麦内心所想。小白给到的那些方法，正巧都是小麦所焦虑的预设，仿佛小白就拿着那本命运的答案之书，把一条一条书写好的答案回给自己。一条一条的信息，慢慢刷满了手机屏幕，等小麦再次关注到时间时，发现已经快要到零点了。“天哪，这么晚了，我耽误了你太长时间了吧。”

小麦真的有些抱歉，已经知道了对方在加班，却还不知不觉的聊了这么久。“没关系，我宿舍离得近。”

小白写道。“真是抱歉，抱歉。”

“那就祝我生日快乐吧，哈哈，”小白写道，“这波不亏。”

小麦有些惊讶，还是脸红着按下语音键，发出一条语音，“祝白老师破壳快乐！”

窗外的乡村和远山已是一片漆黑，月光下的轮廓分割出天空与大地，飞鸟扑啦啦的飞起，惊起无数同伴，鸟鸣放大了寂静，也放大了一些潜滋暗长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