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后面紧跟着一个“爆”字样。凌晨的街道,沿途灯火绵延,黑漆漆的天空很高远,静悄悄地缀着几颗不愿说话的星子,异国的冷清和网上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艺术馆派来的车子是加长款林肯,里面提供了可以休息的沙发小床,谢知半靠在沙发上假寐。司机是本地人,只会说意大利语,便由童洛明负责交接对话。黎明还被浓稠的夜色挡在天幕之外,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前往酒店的路上。肖地从机场出来,就始终密切关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不务正业地在车上刷了一路的微博,期间还把之前注册的七八个小号都轮番用起来,誓死要和那些四处蹦跶的黑子决战到天亮,义愤填膺的模样看得童洛明都有点莫名其妙。“至于吗?不就是一个话剧编导,剧本这东西白字黑字,到底有抄没抄,直接放证据不就得了?”
童洛明检查完接下来一周的活动安排,抽空挪过去看了一眼肖地的手机页面,好家伙,这么点时间,居然能同时在好几个小群里活跃播报实时战况,显然这家伙当保镖远不如当个追星粉来得称职。“至于!非常至于!”
肖地噼里啪啦又敲了一段反黑文案,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国骂,想到谢知还在车上闭目养神,赶紧降低音量,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都怨我没钱没势,不能为我喜欢的爱豆草数据打榜搞后援,现在只能和山粉们集中火力应付外敌,大家都是老老实实的普通人,都找不到花钱撤搜的渠道,可怜我们宗主,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不争不抢地写剧拍剧,竟然被这群键盘侠有计划地带节奏无脑黑,一定是宗主的才华太出众,动了谁的奶酪了!”
童洛明听不懂他花里胡哨的粉圈用语,摇着头唏嘘,诚恳建议:“那你辞职去继承家业吧,就有钱保护你的爱豆了。”
肖地义正言辞地瞪着他:“我生是三爷的人,死是三爷的死人!”
“……”“老明啊,撤搜你在行,分享点经验?上次三爷的热搜不就是你给撤的?”
肖地拍着胸脯,非常大方地说道,“你开个价,我砸锅卖铁给你筹!”
“你差不多得了,三爷看这个什么宗主的不顺眼,你还想让我帮你去撤搜,我看你就是想当死人。”
肖地和肖天虽然是一对双胞胎,但不管是性格还是心智上,童洛明总觉得肖地和肖天根本不像是同岁,前者咋咋乎乎,后者不动如山。不动如山的肖天忽地眼神一变,目光敏锐地看向前方,语气骤冷:“肖地,你当死人的机会来了。”
肖地短暂惊愕过后,明白肖天的意思,立即放下手机,进入备战状态。古董艺品是一门钱生钱的生意,既然是做生意,总会得罪人,就像肖地为山山宗主鸣不平时说的那样,一旦动了某些人的奶酪,便必然会被那些人记上一笔仇,这仇记得越久,被报复起来就越疯狂。不巧,罗马就有对三爷恨之入骨的人。司机听了翻译,吓得在路口紧急停车,正好前面有一座电话亭挡住视线,加上还有一段距离,以及夜里秋雾的掩护,对方尚未发现他们的车子。童洛明飞快调开地图:“爷,我们的人离这里不远,可以在十五分钟内接应,我已经发了内网通知,他们会尽快赶来。”
他看向肖天:对方大概多少人?”
“四辆改装过的中型货车。”
肖天面色紧绷,“保守估计人数达三位数。”
车内氛围瞬息凝滞,谢知在这时睁开眼,沉沉黑眸如无波的古井,淡声问:“杜良呢?”
“杜先生的妻子昨夜生产,他应该还在医院。”
童洛明说完,头皮一阵发麻,这时间算得够准的,连人家产妇什么时候生都给算到了。按理说本该是敌不动我不动的,要是能撑过十五分钟就算是有惊无险,但事实上,对方显然蓄谋已久,有备而来,不管是进是退,这等待支援的十五分钟是不可能平稳度过了。谢知审时度势:“撤。”
“是!”
肖天立即翻过座位,把司机一把抓到旁边,自己代替了司机的位置,他驾驶技术高超,借着建筑物的遮挡,尽可能将车子往后缓慢移动,在被对方察觉之前,能留出一段安全距离并快速从后方先行撤离。然而,这么醒目的一辆车在光秃秃的街上出入,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圣修艺术馆本着感恩的初衷,对谢知礼遇厚待的这一片诚意,在今晚反而变成了一道催命符。时间被无限拉长,车内的几人都憋着一口气。唯有谢知眼眉低垂,静看着手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仿佛有所感应似的,手机适时响起,他一扫浑身冷锐,眸光泛柔,唇畔挽起温然笑意。“醒了?”
国内比罗马快六小时,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山野团队一年难得用上几次的公关组终于来活了,微信视频会议开得如火如荼,颜绯看他们干劲十足,也就把网上的纷纷扬扬通通交给公关组,自己则根本顾不上撕逼,一头扎进集训里。此时的她忙着帮一名演员修改台词,把手机夹在脖子和耳朵之间,嘴里还囫囵吃着早餐——宋晋怕她伤心,特意买了两笼水晶小笼包,比她干巴巴的烧麦好吃多了。“非要我每天醒来给你打电话,电话费不要钱呀?”
她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是油,握着笔在剧本上写写画画,一心三用地做着事情。颜绯显然是在吃东西,说话声含含糊糊,但听上去很有活力,谢知失笑:“小财迷,话费可以报销。”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退出通话界面,打开支付软件,给她的手机号随手充了五万块话费。颜绯看到短信提示的时候,惊呆了:“你是要在罗马定居了吗?”
充这么多钱,得打多少个国际长途才花得完?“嘭——”不等谢知说话,一道枪声炸开凌晨压抑的静谧,车身已经退出大半,肖天一把将方向盘打死,车子像一把起飞的矩尺,以车头为圆心,甩出一个半圆弧,调头冲进迷雾之中!“谢知?!”
颜绯听出不对劲,猛地丢开笔,把手机按在耳边,急声问,“你那边怎么了?”
谢知在飞驰的车上静坐着,眼眸轻抬,前方雾气蒙蒙,闪烁的车灯如地狱里探出的鬼火,包抄进攻,显而易见,这场交战在所难免了。“没事,”怕她多想,谢知单手解开领带,将她送的礼物妥善折叠放在风衣口袋里,不忘对电话那头的女孩温声安抚,“我会在你开学前回去,这几天如果有时间,可以想一想要什么开学礼物。”
他轻笑着提醒:“吃慢一点,别噎着。”
电话随即挂断。颜绯死死盯着手机。她不傻,即使有些模糊,她还是能听出刚才那是枪声!妈的!谢知到底是去罗马参加艺术展还是去跟人家打仗?!午休时间,宋晋提着一袋水果进门,就看到颜绯盘腿坐在瑜伽垫上,嘴里还嚼着软糖,腿边已经丢了四五个糖果包装袋。她在焦虑。宋晋下意识地以为颜绯是在为网上的事情苦恼,挑挑拣拣,拔了根香蕉递过去,跟着她一起盘腿坐下来。“绯姐,你这丧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你看你这边反正可以提供初稿时间的录屏证据,那个写手也就只能咬着小透明不敢得罪大佬的名头在那里装可怜,你这几年异军突起得罪过不少人,大家都恨不得逮着机会踩你一脚,总的来说,现在舆论导向对你是挺不利的,但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吧?”
颜绯半天没回话,宋晋这才感到她闷得有点吓人,轻轻拍拍她的脸:“绯姐?”
肌肤一片冰冷,细看之下,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发病了怎么能一个人待着?!你他妈是不要命了吗?!”
宋晋气得怒吼,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过来,这死丫头指不定能忍到天黑!刚想把她拉扯起来送医院去,颜绯反拽着他的手臂没有动。她竭力按捺住再次复发的情绪,把恐惧慌乱重新吞进肚子里,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已经预约了下个月的复诊,我怕死得很哪。”
宋晋脸色稍缓:“最近很频繁?”
他脑子转了转,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是不是因为谢知?”
颜绯过去的六年极少发病,熬过最初那段痛苦的时间后,她的内心比谁都强大,而今年与前六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误打误撞认识了谢知。颜绯不答反问:“小晋子,你能帮我搞张机票吗?”
“什么机票?”
“今天去罗马的直飞票,越快越好。”
她刚才已经搜了一圈,从唐城出发去往罗马的机票近十天内竟然被兜售一空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情况就在眼皮底下发生。她一着急,就总是能听到那道枪声在耳边反复打响,发病也就更加不受控制了。“怎么突然要去罗马?”
宋晋打开手机开始四处找人。就见颜绯双腿并拢抱在身前,背后是明亮白湛的晨曦,她靠在膝头软声道:“去接他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