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檀朗的问题，明亭关门的动作一滞，转身望着他，眼波深邃，“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个名字？”

檀朗如实说：“你自己说出来的，一共两次，一次是无意间说的，一次是喃喃自语时被我听到的。”

明亭还是那么看着他，眼神也没变，但檀朗看得出，她深邃的目光在闪动。她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告诉我。檀朗猜测。“她吧……”沉默对视片刻后，明亭才迟疑开口：“算是我的一位祖先吧，也是个女的，但会制灯，比我厉害。”

檀朗笑了，“你也很厉害，不是会制灯就厉害，管制灯的人也厉害，没人管，我们这些手艺人便会信马由缰，盲目钻研。”

明亭解颐，随即打趣：“檀朗，你这几天是不是偷吃了蜜，小嘴儿变甜了？”

“那你喜欢吗？”

檀朗认真问。明亭一怔，故作随意地摆摆手，“你怎样都好，我都不会讨厌。”

“只是不讨厌吗？”

檀朗微微蹙眉。明亭挠了挠脸颊，忽然觉得有些热，于是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迎着春末初夏的微风，闭上了双眼，“就是在这里，开启了我做彩灯的新征程。”

檀朗走到她身后，望着窗外，发现只是一片农田，没什么特别，“这里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明亭睁开眼，扭头对他说：“我五岁前就住在这里，你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哦。”

檀朗了然。明亭继续说：“五岁后，我就被我爸妈接回自贡了，因为我奶奶去世了。”

“就没人照顾你了？”

檀朗轻声接话。“这倒不是。”

明亭摇摇头，“我五岁以前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爸妈没法照顾我，而是我奶奶强留的，她怕我跟在爸妈身边，会耽误他们继续生孩子。”

“呃…你奶奶对于繁衍香火还真是执着。”

檀朗抽了抽嘴角，以为会听到一个温馨的祖孙故事，哪晓得，竟是现实的家庭故事。明亭苦笑，“没办法，谁叫我是孙女呢，在我们明家，女孩子通常不被重视，因为要嫁人啊，就像泼出去的水，担不起家里的大任，更何况，我们家还继承了祖传的彩灯公司，就更在意生男生女的问题。”

“我妈呢，原本是不同意的，觉得我奶奶肯定会对我不好，我爸也舍不得，可我奶奶非要坚持，后来我妈转念一想，让我小时候吃点苦，总好过从小就被我爸娇生惯养。”

檀朗问：“那你奶奶让你吃苦了吗？”

明亭撇了撇嘴，“吃苦倒不至于，吃穿用都没克扣我，就是有些嫌弃我，尤其是随着我五官长开，越来越像我妈，就更嫌弃我了。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也是敏感的，我就觉得我奶奶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孙女。”

“为此，我就学我那些哥哥弟弟，把自己也变成儿娃子，以为奶奶会高兴些……”说着说着，明亭低下了头。檀朗见状，伸手拍了拍她的丸子头，安慰道：“你奶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她受困于传宗接代的枷锁里，自己走不出来。”

“唔。”

明亭点点头，吸了吸鼻子，说道：“还好她死得早，不然看到我现在这样，估计更气。”

檀朗啼笑皆非，又拍了拍她的头，“这话要是被你奶奶听到了，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跳脚。”

“噗！”

明亭破颜而笑。檀朗好奇：“那你爷爷呢？我之前听黄哥他们闲聊的时候提到过你爷爷，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制灯匠，你小时候，他有教你制灯吗？”

明亭点头，“有的，但他教了几次，就放弃了，然后语重心长地让我爸去收个男徒弟，再让他入赘到我们家，把我爸弄得哭笑不得，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招赘婿。”

“虽然我爸拒绝了我爷爷的馊主意，但他还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所以收的那几个徒弟和我年岁都相差不大。”

闻言，檀朗目瞪口呆，“这么说，黄哥他们几个是作为你的备用男朋友入选的？”

明亭囧笑着点头，“但这是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黄哥他们几个都不知道。”

“你爸到底收了多少个徒弟？应该不止黄哥他们三个吧？”

檀朗忐忑问。明亭掐指算了算，“七个…不，八个，其他五个要么离开了自贡，要么就没再搞彩灯这一行了。”

“那就好。”

檀朗如释重负。“那就好？”

明亭挑眉看着他。我没有竞争对手了。檀朗在心里回答。“没什么，替你松了口气。”

他不露声色地说道。明亭笑着点点头，“这倒是。”

“不过，让我产生正儿八经想搞彩灯这个念头的，不是这个老宅带给我的童年回忆，而是我在这里……”话锋一转，明亭带着檀朗走到那个木箱前，并打开了箱盖，“那天，我在这里发现了一本老明家的制灯古籍。”

“就是你拿来当嫁妆那本？”

檀朗旋即问。“对！”

明亭没再藏着掖着，对他坦言：“你看过的那些照片，那些古花灯的制作工艺，都是我从那本古籍上拍下来的，但那本书我暂时不想给其他人看，因为我自己都还没看完。”

“很厚？”

檀朗问。明亭摇摇头，“不厚，内容也不算很多，但包含的东西却很多。”

多到我不敢一次性看完！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檀朗又问：“你让我做的那五盏灯也是上面的？”

明亭皱眉，“之前是，后来不是了。”

“嗯？”

檀朗不解。明亭如实说：“我不小心把矿泉水洒上去了，那几页全花了，所以我只记得一个大概。”

“懂了。”

檀朗恍然大悟。心里的疑云也随之消散。明亭又说：“我带你过来，不是为了给你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和我的心路历程，而是想继续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古籍，我爸那天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们家有很多制灯的古籍，只是找不见了，也许就藏在某个犄角旮旯。”

“行，趁着天黑前，好生找找。”

檀朗挽起袖子，就在灯光昏暗的老宅里翻找起来。明亭也东翻西找，还把那个箱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期间，檀朗探问：“那本古籍就是明雪写的吗？”

明亭没有否认，讲了一些明雪制灯的过程，省略了明家的变故，以及明雪的感情经历，就当是一本纯粹的花灯制作手集。“真想看看。”

听完后，身为彩灯手艺人的檀朗对这本古籍更加感兴趣了。“那你继续想吧，说不定能在梦里看到。”

明亭无情地说道。檀朗走到她身旁，郑重其事地问：“嫁妆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你未来的老公可以看？”

明亭虚起了眸子，似笑非笑，“怎么？为了看那本古籍，想当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