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说话：“王医生，来我这边吧。”

要是在某些行业，他可能还不会让。甚至王磊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但医生这一行，终究还是凭实力说话的。靠技术吃饭的人，最服气的还是技术。能到左侧操作，当然是更顺手更方便，王磊点点头，双手端在胸前，身体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标准的手术中更换位置的方式，胸前和双手被视作无菌位置，背后不是，所以去哪都是“后背开路”。旁观的医护人员纷纷闪开，让出一条足够宽敞的通道。王磊和张主任沿着通道，从手术台尾部绕行。两人在尾部碰到，张主任和善地点头示意。王磊点头回应他的善意。两人互相侧过身子，用背部会合，交叉而过。来到主刀位，所有眼睛都盯紧了王磊，想要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年轻会怎么操作。常规来说，胰管损伤可以做胰管空肠吻合术，也可以将胰管与粘膜吻合。所谓胰管空肠吻合术，就是将空肠切开，将损伤的胰管跟它缝合到一起。用意是借空肠作为胰管壁，很聪明的想法。但那都是直径较粗，达到2mm以上，甚至4到5mm的主胰管。而这位伤员断裂的是副胰管，直径只有1mm。越细，就越难做吻合，很简单的道理。更关键的，这根副胰管总长只有2cm，整体先被慢性炎症摧残，又遭遇车祸挤压，残破得不成样子。差不多就是那种烂糊的状态。这还怎么做吻合？神仙也缝不了吧？但不管它又绝对不行。别看它就这么细细短短一小根，烂得不成样子，你要是敢不管，它就敢漏到你绝望。王磊站定后，马上朝洗手护士伸手：“手术刀。”

洗手护士楞了一下，现在不是应该先游离吗，怎么要手术刀？但洗手护士只是命令的执行者，必须服从主刀。她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将刀柄往王磊手心一拍。“啪”的轻响声中，张主任忽然叫道：“等等。”

刚才看清副胰管状态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做。还没想好，忽然看到王磊要手术刀，不由吓了一跳，赶紧阻止。“王医生，你是想切空肠，还是……”张主任高大的身体略微前倾，严肃地说道：“还是想切胰？”

切除胰腺，当然就不怕它产生胰漏了。但胰腺不是阑尾，它有非常重要的功能。若非胰腺癌之类严重疾病，不切就死那种，一般是不做胰腺切除的。即便是严重外伤，也得尽可能为患者保留胰腺。王磊解释道：“不切胰腺。”

“那你是想切空肠？不先做游离吗？”

“也不切空肠。”

张主任迷糊了：“那你是想做什么？”

“副胰管+胰腺整体套入空肠。”

“整体”？“套入”？那不就是象做腊肠那样，把整个胰腺塞进空肠吗？闻所未闻！台上台下，医生护士，全都愣住了。王磊一边下刀，一边讲解道：“既然主胰管可以跟空肠吻合，借空肠为壁，为什么胰腺不可以？”

“对啊。”

三助恍然大悟，差点忘了无菌概念，本能地想要去拍自己脑门。对啊！几乎所有医生都猛地一震。长久以来的惯性思维束缚下，大伙都只知道胰管空肠吻合，怎么就没想到连胰腺整体都可以塞进空肠去。你胰管没补好是吧？你胰液会漏是吧？没关系，尽管漏。怕胰漏，是怕它漏到腹腔里，漏到不该去的地方。但正常情况下，胰管本就开口于十二指肠，胰液本就应该进入肠道。漏来漏去，正好漏进它该去的地方。随即又有问题冒了出来：“胰管吻合很简单，空肠拉过来缝一起就行。但胰腺有韧带等各种牵连固定，怎么套入？”

三助也忍不住问道：“脾脏也跟胰腺连在一起，难道还能连脾脏一起套进空肠去？”

这个问题显得很没水平，一助直接说道：“那怎么可能。”

短短两三句话，王磊已经切开胰腺上下腹膜，将脾动静脉和胰体胰尾一起做好钝性分离。随即一伸手：“纱布。”

护士赶紧送上纱布，王磊将纱布穿过胰腺后方，牵引胰腺体尾，然后交给二助拉着。手上一边分离胰腺和脾脏间的纤维组织，一边答道：“韧带碍事，就切掉它；脾脏碍事……”一助吃了一惊：“为这就切除脾脏？”

王磊一刀切断胃脾韧带：“移走它。”

移走它？一助眼睛一亮。对啊，这又是一个被惯性思维束缚的问题。脾脏又不是心脏，换个位置根本没关系。王磊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很简单，很理所当然。但是没被点明之前，还就是想不到。对话间，王磊手指快速做着钝性分离，却又神奇地几乎不损伤任何组织，转眼就又将膈脾韧带分离完成，一刀切断。看到他这钝性分离手法，还有这惊人的速度，众人不由都闭上了嘴巴。他讲解的寥寥几句，信息量已经够大，且让这些经验丰富的医生都觉得大有道理，需要好好思考。而他这手法速度显示出来的操作水平，更是足够打消一切疑虑。凭什么怀疑呢？你的手法能比他更漂亮？你的速度能比他更快？寂静的手术间中，只有呼吸机机械通气的声音。而手术台上，脾结肠韧带、脾肾韧带一一被切断，脾蒂血管被结扎，脾脏被移走。虽然早就想通了，看到脾脏被移走的一刻，不少人还是长长地呼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脾动静脉分离结扎、各种切断游离止血缝合，最后将胰腺连同破破烂烂的副胰管一并送入空肠。“啪啪啪啪。”

胰腺消失在眼前的一刻，不知道谁在台下首先鼓掌，手术间内随即掌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