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同香,月同嬉,厌厌凝脂玉。”
…… 洛城中街的神龛中,供着三尊神,分别保佑平安、财富、文殊。 一张平安福,二两银锭,一卷书作,依次对应。 所以,真正给钱的那人是让她前往长街尽头的神龛。送信的小孩儿,破烂的神龛,种种因素皆体现了背后之人的谨慎以及隐蔽。 知许猜测,或许是一件广为示人,人尽皆知的骇事。她不禁联想到那面墙,上面满是大相径庭的招告。 “失踪的家妻……”知许阖着眼皮捋了捋,灵光一闪,她想起一个挺能帮上忙的人。 —— 正是傍晚,天边的火烧云如同脉络热烈地晕染。 从老街到南边的新街,本有一段艰苦的长路要走。奈何她身无分文,谁想途上运气不错,看到一艘摆渡的货船正欲出发朝京都驶行。她问能否顺路捎一程,随即便取下发中的鎏金步摇递了上去。那船主人热情地摆摆手,拒绝了她的“船费”,一抬下巴示意她可以上船。 不过一个时辰,船只轻车熟路地靠了岸,知许翻身一跃上了陆,道一声谢,轻功步伐地便往新街去了。 果真,新街靠近首都,商贸发达、往来顺畅,当真是车水马龙十分繁华。光是书铺便有好几家! 知许捂着心口酸了酸,便四下打听,很快转入一处街巷,拉住门环往上一扣。 “谁啊谁啊!没看关门了吗?”
门里高扬的女生听起来愈来愈近,“哐呲”一声,门上成双的锁环往两边一崩,一个穿着略显富贵,正拿着丝绸蒲扇麻溜扇风的女人出现在知许面前。 “花姨,好巧啊。”
知许朝她弯眼一笑。
“小美女……?”她将初始的疑惑立马转变为高兴,“哟!今儿个怎么想起跑这么远来看我?”
“自然是有事。”
知许朝屋里觑一眼,“不方便请我进去坐坐?”
“你还真别说,今日当真不方便。”
花姨往门边略挡了挡。
“行吧,今日的确算我不请自来,叨扰了。有事问你,问完就走,时间紧迫。”知许也没多在意。
花姨搬来两根凳子,酌了杯清酒递去。知许道了声谢,却道:“今日我来便不讨你酒喝,但实在有个事情,得问你才清楚。”“你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花姨并没有收回酒杯。
“我们那条街上,前几日有一户人家的妻子丢了,应当是家喻户晓,还是个大户人家。”知许道,“不过,我奇怪的是,那面墙上的招告尽数贴满有段时间了,竟没一个人愿意接这份高额悬赏——你说为什么吖。”
“我说?”
花姨朝她笑了笑,“大户人家的事,我又怎么会晓得?”
知许凝视着她:“你知道,你不仅知道,你或许还清楚得很。”
“小美人……”花姨凑近了些道,“虽然呢我以前是那条街的租婆,不过闲话伤身,我早就不入耳了。当然,我劝你也别听了,早点搬过来跟我赚钱要紧。”
“看来你真的清楚得很。”
知许挑眉,“因为,我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猜测,也许一句真话也没有。”
花姨表情一怔,知许却继续说道:“你方才也说了,那条街的租婆是你。贴得满墙都是的新旧招告,你说,会有多少人看见?”
她意识到错了口,不料,为时已晚。 “况且,挨家挨户收租乃你风格,闲言杂语难免入耳。怎么?你那么急着否认,是有人给了你封口,不让你说?”
花姨被干得有些沉默,一心都是:该卜卦的是你才对吧! “……”花姨面色有些为难,心思全被这“小狐狸”看穿了实在难受。她左右顾了顾,小声到用气音说话,“有哪些好处?”
知许淡淡勾唇:“事成之后,除去我那一千文,余下的尽数给你。”
“成交!”
花姨一拍即合。
“好,交易成立,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花姨稍许调整坐姿,依然轻声道:“不是他们不去找,是实在不敢去!”
“不敢?”
无非是惧怕什么东西,知许心想。才问道:“这么多人,都在怕什么?”
花姨从她这句话中听出了隐忍的嘲讽…… 更准确地说,是鄙视。 她叹了口气道:“闲言杂语。”
“嚯。”
此刻“嘲讽”意味更浓,“好得很,你继续。”
“我方才也说了,闲言杂语入耳多了,不比尖刀利器来得温柔,这一嘴一句,说出来的是字,实则是人心。”
花姨稍稍喝了口酒,“丢了人的这家姓李,家主李走肖乃洛城有名的富商。他们家向来在街上出手阔绰,名声显喻;再加上,其妻乃洛城有名的美人,木禾书。二来又是才子配佳人,是一段广为人知的佳话……”
知许只想:为什么我啥也没听说过? “既然路人缘这么好,美人丢了那么大一件事,怎么人人坐岸观火?”“你也知道,看别人过得太好自己心里难免不舒服嘛。”
花姨回答道,“因为一出难堪的戏曲,她被众人唾弃,连现在人不见了,都无一个人愿意去找她。”
“什么戏影响这么严重?”
知许确实纳闷,不过心里暗暗有了猜测。
戏曲本是受人热爱的文化。不过,在封建的时代下,有人用不同的思维逻辑衍生出了特立独行的文化思想,往往会被群众诟病,从而视之为“异类”。尤其是,在特定的场合,以特定的容器,效果一旦失控便会走向极端。 “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缘分,那曲戏讲了另外的故事。”“关于女人之间的情爱……” “镜香陨?”
知许略微一怔,她原来听过这个故事。
不过是许久以前了……很快,仿佛是戏曲的乐声勾起她的回忆,银铃轻敲、情窦初开。 却,发现恨晚。 一声响指,知许回了神。 “你又突然发神。怎么,你听过?”花姨努了努嘴道。
“嗯,往事。”知许还是抿了口酒,神情悲悯,“没记错的话,事在宫墙。热烈的玫瑰邂逅了冷艳的月季,故事的开始总是两情相悦……”
她说着浅浅带一抹苦笑:“谁曾想,醉酒的君王闯错了寝宫,偏偏,又是一座死了心的坟墓。”“……”花姨屏息凝神地听着,眼睛愣是都不眨一下了,“然后呢然后呢?”
“……”这倒是知许无语了,“你又不是没听过。”
“嗐!”
花姨似乎有些恼火,“说到这儿我便来气!话说回来,大概是一周前木禾书花了笔重金请街上的人们来听戏,说是悦神,就在神龛附近。多大的胆儿啊!不过我看呐就是想给她夫君长面子。”
画风一转,一声哀叹。 “可谁能想到,说来悦神的天曲竟是一出颠鸾倒凤的深宫丑事。”
花姨道,“自然,像我这种思想开朗的人呢是不会太介意的。可人群恰恰相反呐!正演得精彩,那李走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挥手叫停,脸气得铁青的就走了,就落他娘子一人在那儿傻站着,眼泪一颗颗地掉。”
知许听到这儿,表情诧然:原来我不在的时候能发生这么多事…… 听戏前夕,花姨来找过她。不过她一心只有她的白梅林子,根本不关心谁家请不请听戏的事儿。 一句话:“不去!”
现在倒好,事儿是躲不掉的!知许嘲讽道:“呵,那这怂包倒算得上积极。”
“噗。”
花姨笑道,“你说这行人呐,你一言我一语的,她就那么无助地站着,没一个人去帮她解释。造化弄人,前几日神龛被暴雪打了个大洞,众人以为是天神动了气,降灾祸于人间以示惩罚。这下好了,万人怒火烧一身!连现在人丢了,再贵的酬金,也无一人去寻她。”
“可怜啊,当真是可怜……最可笑的是,前年她去算命,几两黄金,求来一个大富大贵的命。”
花姨又开始念叨了。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她。”知许没说别的,沉着脸起身,“我走了,今日多谢。”
“唉唉唉!”
花姨赶忙拉住她,“钱我不要了,我也有话问你!”
“请问。”
知许边说边携带一副“职业假笑”,“恭喜你,又做了一笔不错的交易呢!”
花姨一脸无语,真服了这货:“两个问题,回答完请你消失。”
知许难得乖巧地点头。 花姨道:“第一个,算我年老花痴,你等的人,到底是谁?”
“什么?”
知许一愣神,她面前这位问的问题永远出乎她所料。
“别给我装傻。以为我没有发现?每次不定期一说到什么,你就会出神,回过神来就会吞烟喝酒,完了还会伤心悲悯。”花姨描述道。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知许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小妹妹,别跟姐姐装傻昂。你姨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初步判定,为情所伤,就说是不是吧。”花姨得意洋洋地道。
“……是。”知许无奈道。
“谁?”花姨问。
“重要吗?”知许答。
…… “最后一个问题!”花姨苦涩道,“故事的结局,快说!”
“你猜。”
知许坏笑,欠得气不死人。
“……”花姨表示,“气死我了你是要赔八百八十八贯钱的!”“好说,一把火,镜香陨。”
知许简单说道,随后三两步地跃下台阶,“江湖再见,谢过,花姨。”
她走在回程的路途,寒夜,又是一雪。 故事的结局,重要吗?知许走在白雪霏微的长街,心里默默地想。 她伸手接了一片握在手里,冷冷地,轻轻地化开了。 或许,并不重要。 至少,她一点也不在意,那一把罪恶有没有烧毁月季的美丽,关于热烈的玫瑰是否凋零。 她们在大火中相爱,是于她们而言最好的解读。 只是,往往最在意的,是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