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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金不换封路夺劫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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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委员带兵进屋绑人的时候,小红忙爬到了床底下,几个官兵踢开她的房,没有看见人,就把房里翻了个底朝天,将衣服等值钱的东西掳个精光。孙委员随后带一队兵去开粮仓,见到老苍头站在粮仓前,就晃着枪,喝老苍头开仓,老苍头说:“开这仓,要谭爷开口哩,谭爷不发话,哪个都不能开仓。”

孙委员就不耐烦,说:“我现在命令你开仓!”

老苍头也犟,还是说:“没有谭爷的话,哪个也不能开这仓,我在这谭府几十年了,都是这规矩。”

孙委员就举起手枪,对着老苍头的头部就是一枪,老苍头一声没有吭就倒下了。孙委员收起枪,还不解恨,说:“妈的共产党还没有打进来呢,连这些下贱人也敢同我叫板了,真是反了天了。”

忙叫人搜老苍头身上的钥匙。谭万山听到粮仓那边有枪声,忙朝粮库奔去,刚出门,就被几个官兵架住了,谭万山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一个军官说:“老爷子,对不起了,这是谭长官的命令。”

门前摆了几乘抬椅,几个兵先是把谭万山小心翼翼地扶上了第一把抬椅,然后把两手绑在扶手上,谭万山老婆子、桃子也先后如法炮制绑在抬椅上。谭典问桃子:“谭伟在哪里?”

桃子啐了他一口,说:“谭典你这禽畜不如的东西!你这样对待老人,你就不怕遭雷劈死,你会遭报应的。”

谭典也不再理她,就对孙委员说:“还不快去找!”

孙委员说:“找遍了,不见人。”

谭典就说:“快将这批穷鬼带去粮库装粮。”

谭府门前,聚集了六七百个带着谷箩的男女村民,在三百名官兵的押运下,被带到了谭府粮仓前装粮,忙到快中午的时候,村民的箩筐装满了,还剩百十石,谭典让士兵自己扛,一人一麻袋,最后还赶来几十头牛,每头牛上驼上几麻袋,直到将粮仓里的粮食全部搬完。

一些兵在村里抢了十多头猪杀了,还宰了几头老牛,还从各家各户扛来铁锅等炊具和桌凳,将谭家的大米蒸了几十锅,摆了一百多桌,让这些兵和拉粮的人撑了个饱。被绑在抬椅上的谭万山看着上千人在吃着他家香喷喷的饭,恨得畜生长畜生短地骂。谭典送了饭菜来,让官兵解开爹的绳子吃饭,绳子刚解开,谭万山一脚朝谭典踢去,将谭典手上的饭菜踢了个满天飞。谭万山看那撤得满地的饭菜,更是捶胸顿足,谭典只得让官兵又将他绑了。

正午,一队挑夫人马拉起有几里路长,逶迤从村里出来。队伍前面是孙委员带领的几十个开路的官兵,多数是军官,官兵后面是几乘抬椅,坐着谭典的一家人,后面就是长长的担粮的村民。二百多名官兵在后面押路,士兵们都扛着装满粮的麻袋。

队伍开拔的时候,带兵的是一个姓赵的营长,担心地问谭典:“队伍这样走,很不安全,如果遇上共产党游击队或者土匪怎么办?”

谭典听了,冷笑一声,说:“别的地方我不敢夸口,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到土匪长什么样子。至于共产党游击队,倒还没有看到在我们这地方露过头。你们放一万个心,将粮食一粒不剩运走,不留给共产党才是正事。”

到了狼牙口,大家都很疲劳了,谭典打算过了这个口子,到前边泉眼边歇歇脚。

就在这时,队伍前面突然响起“轰轰”两声巨响,路中升起一股黑色烟尘,最前面的几个官兵倒在了路上。接着又是嗒嗒嗒几串像是冲*锋枪声和砰砰的步枪声。孙仕财委员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吭,肥胖的身子球一样地滚到了路旁的河水里。

山顶上,一个声音在喊:

“想要活命的,就留下粮食,赶快走人!”

“留粮走人!”

谭典像在做梦,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从抬椅上跳下来,趴到河沿的一棵松树边,冲着山顶喊:“兄弟,哪一部份的,有话好说!”

又是一阵冲*锋枪步枪子弹打下来,山上还是那句话:

“留粮走人!”

队伍全都乱了,几十头牛全受惊了,发疯似地到处窜,村民们全部扔下了担子,跳入路旁的河水中,后面的官兵也扔下了麻袋,提着枪往谭万山这边冲,一边冲一边向山顶射击,官兵来到谭典面前,谭典发疯地冲官兵喊:“给我打,狠狠打!”

官兵忙爬在河沿上,朝山顶射击,而后面的村民开始沿河水悄悄向村庄退去。

山上的金不换忙对民防队说:“瞄准射击,瞄一个打一个。不要乱开枪,不要伤了村民和谭家人。”

于是,谭典恨恨地看到,他身旁的官兵一个个中弹,倒在他的面前。

山上又喊话了:

“再不走人,扔手榴弹了。”

随即,又有两个手榴弹扔了下来,炸倒了几个士兵。

那个赵营长跑到谭典面前,说:“长官,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地形对我们很不利,他们看得见我们,我们看不到他们,冲又冲不上去,枪弹也打不到他们,我们太被动,再不走,伤亡更大。”

谭典怒不可遏,牙根咬得吱吱响,吼:“他妈的全部给我狠狠打,狠狠打!”

山下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官兵迅速沿河沿一字排开,占领射击阵地,手中武器一齐向山顶开火,打得山顶上碎石乱飞,压得金不换的民防队们抬不起头来,有几个队员已经挂彩了。

官兵发疯似地扫射了一阵,听到山上没有了动静,有几个士兵就从河沿上爬了出来,刚直起身,山上就是几声枪响,这几名士兵就倒在河水里。

于是,河岸的官兵又是更疯狂地射击。

山上又是几颗手榴弹扔了下来,这次手榴弹扔到了河里,又炸倒了几人,官兵们开始惊慌起来。

赵营长又凑到谭典面前:“长官,怎么办?看来,这伙人武器装备像是军队制式的,有步枪冲*锋枪,还有手雷,枪法也准,也不晓得有多少人枪,这样耗着,只能造成更大伤亡。”

谭典痛苦地闭上眼睛,说:“你喊话,叫他们不要开火,我们走。”

赵营长向山上喊:“山上的兄弟,不要开枪,不要开枪!粮食我们不要了,我们撤走!”

山上答:

“把谭家人留下!”

这句话令谭典惊异,突然明白了过来,山上不是别人,一定是谭伟!怪不得他们没有敢伤谭家人一根毫毛!他牙跟都咬破了,对着山顶吼:“谭伟,算你狠!你出来,我同你说话!”

谭伟看了看金不换,不换向他摇头,轻声说:“不要理他。”

又挥手让大家向山下开火。

一阵枪响后,谭典只得恨恨地向山上喊:“谭伟,算你狠,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找你算账!”

这些官兵就收齐队伍,扛着伤员,扔下粮食和谭万山们,拥着谭典向峪口奔去。

枪声停了,弥漫在山谷的硝烟渐渐散去,村民们也就陆续回来收拾粮食。其实民防队在深夜悄悄集合的时候,特别是在第二天没有发现民防队的影子后,民防队的家属们就已猜出有名堂。枪声一响,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官兵虽然跑了,不换还心有余悸,嘱咐谭伟,他和民防队还要留在原地不动,防止他们趁乱再来,让谭伟带几个人下山打扫战场。

谭伟下了山。看路上和河沟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国军尸体。谭伟点了点,共十一人,全是断了气的,身上的装备已不见了,想这国军毕竟受过训练,在这种场合还晓得将这武器连同受伤的一起拉走。孙仕财身上中的一枪正打在心脏上,早已死了,谭伟对着孙委员呸了一声,总算解了恨。

民防队也伤了几人,一个人的头上被子弹削了一块皮,一个人肩上挨了一枪,另一人不晓得怎么搞的,居然在大腿上中了一弹,差点血流尽死了。不换没有缴获一件武器,不免有些怏怏,看那孙委员像头杀了后充满气的肥猪一样泡在水里,想这一枪一定是谭伟打的,他正想借此机会报仇呢。忙叫些人挖坑,将这些尸体埋了。

近千石粮食,全都运了回来,收回到了谭万山的仓库。村民忠厚诚实,当谭万山提出参加担粮的每人分给几升谷子时,大家都谢绝了。他们晓得,谭万山能不让谭典将粮运走,就是救了不少村民的命,就很对得起村民了,村民们不想乘人之危。

谭万山老伴受了这番惊吓,病倒了,从此卧床不起。

谭万山经过这一劫难,也是恨爱交织,几宿没睡。

这些天,谭万山就在呆想中度日子,没日没有夜的想,人这一生,难道都要经历这么多曲折和坎坷?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在捉弄?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些子女们一个个的来折磨自己?大儿子谭典,在县里读的中学,去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进入省党部,也算是祖辈上最有出息的了,那原是他认为在村里最有面子,最引以自豪的伢子,怎么现在一个堂堂国民党的省府官员,会变成这个样子?怎能不令人失望和痛心!二儿子中学还没有念完就不想念书了,靠他大哥在军中的同学关系,谋了一个军官,原指望有他哥照顾,在军中混个出息,现在却生死未卜,留下个媳妇在家守活寡。三儿子现在神神道道,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别指望有什么出息的了。四儿子是他平时最看不起的,念书念不好,庄稼活也干不来,人倒老实,平时少言寡语,也只能指望在这村子里守滩子了。可是哪个又会想到,这平时最看不好的四伢子,居然能干出这样惊天的事来!他的二十多条枪,居然能敢与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国军对火,还居然能全胜而归。他又想到了雯雯,那小丫头,为了偷家里粮食的事,他打得最多,也打得一次比一次凶,原指望打了一次后就不敢再偷,可就是打不变。自从那次他去洪关镇的路上看到饥民,他才意识到,他在那一刻为什么会狠心舍出粮食来,是不是雯雯也看到了村里有人在饥饿时的同样的惨景,使她甘愿被打死也要偷粮去救济他们?如果是这样,那挨了打的雯雯就太委屈了。雯雯自从离开他去城里念书,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回来,是不是还在记恨他的打骂呢。想到这里,他不禁老泪纵横,不住地说:“雯雯,我的女儿,爹对不起你呀!”

想到共产党就要来了,谭万山更是心惊肉跳。

谭万山孤独地一人上了小排山,到了祖宗的坟前,坐在坟堆上,看这满垄的稻子,稻穗已经灌浆,不少村民在田里开沟排水,一阵风吹来,甜丝丝的稻香沁人心脾,今年的水稻收成应该不错,不要一个月就能开镰了。要是在往年,他会心花怒放的,那是幸福的期待,惬意的盼望,像婚礼上的新郎期待新娘的洞房,待产的少妇祈盼自己的孩子。然而今天,这即将到来的收获,似乎与他无关了,这一垄垄金黄金黄的稻子,眼看就犹如一阵风,要在他身边吹走了,吹到不着边际的地方。谭万山充满的是无限的惆怅、心酸和悲伤。

谭万山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痛苦地跪到父亲坟前,涕泪交流,说:“爹,娘!不孝儿守不住这田了,收不回这粮了。这田,就要被共产党收了,就要分给穷人了。不是儿子不肖和无能,是强大的共产党要来了,是要变天了,变天了呀!……。”

这些天,谭万山苍老了很多。

村里的民防队又成了护粮队了。谭伟心有余悸,担心谭典还会来报复。不换说:“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水来土淹,兵来将档了。”

不换还是恢复了小青时的那一套,派人去狼牙口值守。每天一班,每班十人。要是抢粮的来了,鸣枪为号,迅速增援。谭伟要爹供粮供肉,谭万山面如死灰,不发一言。桃子只好自己做主,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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