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易装完毕,拄着竹棒行在街上,却不知那王洛生的府邸在这晋州城中何处,于是只好边走边问。但路人皆厌他脏臭,捂着鼻子驱赶,直从街头走到了街尾,却是无一人愿意听他把话说完的。而他腹中又饥又渴,两眼昏花,实在是走动不住。不免想起在芙蓉镇的家中养尊处优的日子,出门便是骑马,偶尔却也坐坐轿子,何曾累到过自己。哪像现在处处受人冷眼不说,更是身子都快散了架。又缓步行了一里多地,这时忽见得一群乞丐从狄秋的眼前匆匆走过。初时本不想同行,但一想自己现在也是乞丐身份,若是不跟着去,却就白费了这伪装,还是做些乞丐行为当如是,于是也忙赶上大队。众人行到一处巷中,狄秋忽闻到饭菜香气袅袅而来。肚子是一阵叽里咕噜地乱叫,更加饿得紧了。眼前的乞丐站到一处侧门外,一人叩了叩门环,接着都避在一旁。少时,门里头有了动静,出来一个伙夫模样的汉子。口中道:“先等等。”
乞丐笑着答应了几声,便领了一伙儿人都席地坐了。狄秋见状才知,这是一处食肆的后门,这伙人定是为得果腹而来,想来自己这番跟着也没有跟错。于是也找了块空地,有样学样地坐了。那领头的乞丐见了狄秋,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便问道:“小兄弟,我可没见过你,你可是新来的?”
狄秋“啊”了一声,口中赶紧答应道:“是……我是这日才进的晋州城里。”
领头乞丐点了点头,又问:“小兄弟怎么称呼呢?”
“哦,我姓狄。”
领头乞丐笑道:“我是这晋州城的乞丐头头,那家都叫我老张,你也这样叫我好了。狄兄弟以前可是在何处谋生的?怎么会到这晋州城来?”
狄秋本想混得一顿饱饭,却不料这乞丐帮眼力劲倒是不差,自己这生面孔一下便被认出来了,这下还要细细盘问自己,可真教一个麻烦。“我是从西边芙蓉镇来的。”
狄秋待着要混一顿饱饭,不好不答,便随意搪塞了几句。却不料,这老张并不是随便问问,又续道:“芙蓉镇?小兄弟我看你细皮嫩肉的,怕是刚做这乞丐不久吧?否则不当是才从芙蓉镇出来。”
瞧着老张如此仔细,狄秋心中吃惊,却也不知自己这装扮哪里出了差错。谨慎着问道:“此话怎讲?”
“哈。”
老张笑道:“那芙蓉镇我也待过,却也油水不少,只是那芙蓉镇的天临教传教士勾结官府搞了个什么肃清政策,把我们乞丐帮都赶了出去,我看你也是受这人的迫害,这才流落到这晋州城是吧?”
狄秋只听得发愣,他这事倒是他头一回听说。口中问道:“那传教士说的可是王盘山吗?”
身后几个同行乞丐貌似也是来自芙蓉镇,纷纷都附和道:“是了,不是那王盘山还是谁呢?他可真不是个东西,还是什么天临教的传教士呢,却不给我们乞丐一点活路。”
老张又道:“小兄弟,你在这晋州城好好待着,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事都会互相帮衬。”
狄秋急忙连连点头,道了声谢。心想这王盘山竟和官府还有所勾结,却是自己没想到的。于是口中也跟着骂了那王盘山几句,倒也显得自己和这伙人同仇敌忾。不过这群乞丐不知道的是,狄秋与这王盘山的纠葛却比他们要深得多得多。“你们可知道前一日里,芙蓉镇的天临教教堂被那大火烧了个精光?”
一乞丐又起话头道。老张哼哼道:“这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听说还是那王盘山纵的火呢。”
“不会吧!他不是天临教的传教士吗?怎么会烧教堂呢?”
有人只道不信。“听说呀,是掳掠良家妇女囚禁在教堂里行那档子事,被揭发了!”
“哎哟,这还是个传教士呢,这事情可不得了,那王盘山抓住了吗?”
“怎么抓得住哟,那人烧了教堂就跑没影了,恐怕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是吗?那既然王盘山都跑了,那我们是不是又可以回芙蓉镇上去了?”
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狄秋不禁听得入了神。看样子,那王盘山在教堂着火以后,却是没有被那二娘与张痞子所擒,倒是逃出生天了。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狄秋摸向怀里从黑目凌身上取下的那三枚毒针,心道:却也不知道黑目怎么样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好友的仇便由我亲自来报!正当一行人议论纷纷之际,那侧门忽地打开了,里头走出来两个伙夫,手中捧着两个大竹篾,里面摆满了吃食。那伙夫道:“今日东西甚多,你们吃不了的都要揣着带走,可别留下了。”
老张连连称是:“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伙夫吩咐完,便放下竹篾又回去了。众乞丐一拥而上,便准备开始瓜分竹篾里的事物,这时候老张却忽然发话了:“你们且等等,这狄兄弟初来乍到,以后可就是我们中一份子,我们尽下地主之谊,让狄兄弟先挑吧。”
狄秋倒是没想到这老张一番话说出口,倒是颇有重量,一群人都收了手没去动那些吃的。老张热情似火,狄秋不好意思地谢过,心里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眼前这一竹篾的吃食一看就知道是人吃剩下的,那条松花醋鱼就只留了半条尾巴,芹菜炒羊肚里羊肚少得可怜,留下的全是芹菜,只有半只烧鸡却还留了一只鸡腿在上面,却还是沾满了饭粒。狄秋犹豫不决,那老张还当他是客气,随手便扯下那只鸡腿塞在了狄秋的嘴里:“你莫要客套了,说了让你先选,那便不是在说假话。”
狄秋嘴里既已塞着那只鸡腿,也不方便再吐出来,于是又在竹篾里寻了半个花卷和窝头到一旁就着吃了。老张见状,这才招呼大家开始动手。一伙人很快便分卷残云般,把竹篾里的食物瓜分殆尽。老张吃着手里的东西指着那门道:“这日英雄大会就要召开,这各路豪杰都来到我们这晋州城里来,食肆客栈都住满了人,连着我们也都得了不少好处。”
大家嘴里头嚼着纷纷大笑着称是,只有狄秋在一旁问道:“敢问这召开英雄大会的王洛生是什么人物呢?”
老张听狄秋询问,不禁话多了起来:“小兄弟你这才来我们晋州城,却不知道王洛生这人物可是好生的厉害。在这晋州城里,他跺一跺脚大伙儿都要抖三抖,那官府、教会,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哦?照你这么说,这王洛生定是个相当厉害的英雄人物喽?”
狄秋奇道。老张见狄秋好奇,便也大开话匣子开始侃侃而谈:“这王洛生生在淮阳也长在淮阳,年轻的时候跟着家中走镖,那些年这走南闯北,可积累下相当好的名头。认识他的人都道他行事稳妥,瞻前顾后,无论是谁都爱卖他的面子。久而久之,他帮家里的镖局生意越做越好,家底也越发厚实。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那对王洛生发迹帮助最大的,却是几十年以前他遇到了一个高人。”
“高人?”
老张口中直说得唾沫纷飞,狄秋听得也津津有味。直到老张到这高人,狄秋才好不容易插嘴问了一句。老张见自己一番话勾起了狄秋的好奇,颇有些得意,故意压低声音作神秘之态道:“传说那高人是在他一次走镖时遇见的,只是对他的武功指点了一二,并留下一句,若要发达,那便要来这晋州城里。而且这一辈子不许娶妻生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可娶妻生子?这是什么缘故?”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高人传给王洛生一套名叫盘龙内劲的武功,这武功不得亲近女色,否则这武功就练不成啦!”
说完老张还嘿嘿地笑了起来,“据说这王洛生到如今还是个童子之身呢。”
盘龙内劲,这武功倒是闻所未闻,狄秋心中暗道。又接着问:“那王洛生来这晋州城也是因为听了那高人的话了?”
“正是如此呀!你别说,这王洛生在这晋州城里可是如鱼得水,真就一年好过一年。”
老张那夸张的表情加上近乎耸人的语气,饶是亲眼目睹过那王洛生发迹史一般,倒是使得狄秋一时间也不敢信得太多。而旁边的一众乞丐,看着狄秋若有所思的模样,还当他被吓傻了。就道:“小兄弟,你别听这老张与你胡谝,他那张嘴呀,上面黑来,下面白,黑白无常信口来。”
老张红了脸道:“去去去,你且少在这里挤兑我,我这可都是内幕消息。”
“好个内幕消息,老张没想到你还与这王老英雄相熟嘞。”
老张哼了一声,不满地撅起嘴道:“那可不是,那王洛生年轻时一起走镖的时候还认了个姓张的义弟,没准还与我沾着亲,带着故呢!”
“哈哈哈……”一众人都被他这番胡话弄得捧腹不已。狄秋只是摇了摇头,又问道:“那这王洛生便是靠着这高人指点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不知这位高人是何人呢?”
老张道:“那我可不知道了,那王老爷子当年受那高人点拨之时,也只有他那姓张的义弟在场,这事也就他们二人知晓。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义弟后来在一次押镖中离奇失踪,有人道是被那土匪掳掠走了。王老爷子之后也去寻找过,费了不少钱财和关系,他那义弟却是音讯全无,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如今,知道那位高人身份的也只有他王洛生一人了。”
狄秋点了点头,心道这王洛生这发迹之路却是诸多奇妙,于是又追问道:“那你可知道这次他召开英雄大会是所为何事呢?”
狄秋这一问,想不到老张竟忽地哽住了,为难地摇了摇头:“这我倒是没有打听到,不过虽然我对这英雄大会的原由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另一件事。”
狄秋虽然也想探听得仔细,却又怕这老张跟自己没边际地瞎说,于是道:“您老的话我也不是信任不过,只是要太离谱,我倒是愿意听听。”
这下老张可不乐意了,他拍了拍胸脯道:“你这是信不过我李老头吗?你可别听他们胡说,我说的可都是有根有据的。像这回的英雄大会,我可是打听了一些消息,那里参加的人可都是一些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哦?您也认识江湖上的人?”
狄秋反问道。“那是自然,我老乞丐也去过不少地方,那仗剑行走的人各处都有,各处的街头巷尾也都有他们的传言不是。”
狄秋点点头道:“那您说说看,这回来的都是什么人。”
老张清了清嗓子道:“首先就是那北边来的北极三子,言星辰、言北辰还有言厉,这三人你可知道?”
听到老张提到“北极三子”这几个字,众乞丐也都起了兴致问道:“这是什么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嘿,你们要是都听说过,那倒是有怪了。”
老张见众人疑惑,不禁得意起来。且听我细细给你们分说分说。”
狄秋见老张这番话语,知他这一受捧定然要添油加醋一番,于是连忙打断道:“老张,莫不又是你自己胡编的吧?”
“这次可不是胡编!”
“那你的意思是刚才的是胡编了。”
狄秋笑道。“胡……胡说!”
老张急得哇哇乱叫起来,“你这小子坏得紧,刚才的却也不是胡编!”
狄秋道:“行了,不逗你了,你快说这北极三子怎么回事。”
老张不满地哼了一声,又复摆出那神秘莫测的神情,缓缓道来:“那北极三子是我们红丸国北境的一个门派,这言星辰、言北辰还有言厉本是师兄弟三人,可他们的掌门师父,在多年以前因病过世,所以现在是由着大师兄言厉做的掌门。这个门派很少在我们中原走动,所以很少人见过他们使的是什么武功。不过我昨日却是见到了其中一个,他手里拿了一柄长剑,想必是个使剑的门派。”
“老张,莫不是你昨天被人扔下楼梯时见到的那人?”
一乞丐在旁笑道。“去去去,哪有的事!”
老张一听有人揭他的短,赶紧反驳道,“那是我自己跌的!我可瞧得仔细,那一个分明是北极三子里的一个,在那茶肆与人饮茶呢!”
狄秋生怕老张说着说着又蹦出什么其他的说头,赶紧打断道:“你说这北极门就来了三人吗?”
“都说了是北极三子,当然是三人,否则为何叫北极三子?”
老张不耐烦道。狄秋道:“那这一个门派派三人来参加这英雄大会妥当吗?”
“怎么不妥当?”
老张道,“你当是嫌他人太多吗?你不知道那碧云宗和长川派加起来可是来了二十多人,我看这可是举全派之数前来赴会,更是惊人呢。”
狄秋本来想说的是,这英雄大会所要对付之事,这北极门只区区三人恐怕不太够,哪知还真有成群结队来的。老张接着道:“这次来的少的,只有那海狮帮的大当家赵三林,只有他是单身赴会。其余的像金门三侠,却也是三人。不过这三人我看着武功却定是不如那北极三子。”
狄秋奇道:“你刚才不是说这北极门是北境的一个小门派吗?怎么这金门三侠却也连他们也不如?”
“我也不是吹嘘自己眼界高了,只是那金门三侠在那金门地界有些薄名,但是也没做几出让人称颂的侠义之事,反倒是这北极三子一进这晋州城里,就在客栈打死了一个土匪,你说这两者可不是高下立判吗?”
说到在客栈打死了一个土匪,听得狄秋猛地打了一个惊颤,这打死的莫不是是那张痞子一伙儿的?情急之下忽地拉住老张的胳膊问道:“老张你可否带我去见见那北极三子?”
“什么?”
老张显然是被狄秋这冷不丁的请求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问道,“你要见他们是做什么?”
此间,狄秋自然不能把张痞子一伙人的事情如实相告,便只能说:“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想……我想看看这大侠的风范,这总行吧?”
狄秋心中暗自思索着:自己从小到大没少听父亲说过,这江湖上的总总事迹。可时至今日,自己却也从未得见过一位真正的侠客英雄。如今难得遇上这英雄大会,若是迎面错过实在有些可惜。可老张显然不太愿意帮狄秋这个忙,当即便甩了脸道:“我当是什么呢,你这就算是我领了你去,你也见不到人家,人家既是大侠,那还会见我们这些乞丐吗?”
“这哪会。”
狄秋道,“你不是就在被扔出去的时候,看到那北极三子了吗?带我去,准也能瞧见的。大不了,我也给扔出去一回,也算不上吃什么大亏,就当摔了一跤得了。”
“你小子……”老张脸一红,口中嚅嗫道,“都说是我自己跌的了,我那是偷偷摸上去瞧见的,那主人家已经说了,若再看到我,就打断我的腿,我决计不能带你去。你也别再问那处地方在哪儿了,那主人家可厉害得紧,像你这样的生瓜蛋子,去了指定要吃苦头的。”
狄秋见老张不肯说,也没办法强人所难,暗自苦恼起来。若在之前就遇到他们可就好了,自己身上还有些银钱,还可破费探听到地方。反正自己与他们素无瓜葛,这些人也不会替自己的安危着想。可现在自己已经被认作了乞丐,倒是当他们是一伙的,这人一好心起来反而难办了。现在要是掏钱出来,恐怕被他们排挤还算小事。要是做意图不轨来算的话,怕是善了都难了。老张看狄秋垂头丧气的模样,拿手推了推他道:“狄兄弟你也别气馁呀,这午后就是英雄大会的召开之时,你若要看,便去王洛生的府邸看便是了。只是,我劝你莫离得太近,否则还算要遭人驱赶。”
狄秋一听,又来了精神,忙问:“此话当真?”
老张道:“自然当真了,你若要去,那我这就领你去认认路吧。”
说着就站起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