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本是路过此地,但是余光瞟到那座院子,不知怎么的又折了身,走过去拿剑将锁劈开,闯了进去。影一不知道主上要干什么,只好跟着一道进去。君弈没有太多的表情,步调缓慢,看起来有些漫无目的。他先将宅里房门上的锁一道道劈开,随便看了几眼,然后又走到了后院,望向那小片碧池。因着时节的变化,池水的颜色已不再是清澈的碧蓝色,而是落了许多杂叶,显得十分浑浊。君弈觉得无趣极了,又干脆劈开后院的门栓,从后院离开。影六见主上看见这院子不太愉快,跟在身后试探着问:“主上要将它烧掉吗?”
君弈闻言蹙了眉,侧头看他:“烧了做什么?”
影六却是比君弈更为困惑,这难道不是主上一惯的作风吗?但见主上全然没有这个意思,影六只好低头不再多言。是了,反常即常态,主上的心思,任谁也琢磨不透。枫叶林之后的山上是一块规模极大的墓地,上面的坟墓数量几乎是多成了片。七名影卫分头找,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找到了云府嫡长女的墓碑。天色一片昏暗低沉,山间寒风簌簌。没一会儿,竟是吹落些许绒毛似的白雪来。雪触地即化,有几片落在了君弈的肩头。而君弈则将手撑在石碑上,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影一找来了铲子,站一旁问:“主上,现在挖吗?”
君弈阴凉的目光瞥向他,影一瞬间止声。没见主上吩咐,他们自是不敢动手的,只是主上说是来挖坟,他们自然得先备好铲子。可如今坟墓已经找到,万事俱备,主上只是撑在墓碑上是个什么意思?不是说,先挖坟再开棺,将人碎尸万段吗?怎么如今却杵这儿不为所动呢?是舍不得,还是……山上寒冷,君弈站着不动,七名影卫也只好站他身后顶着寒风待命。反正主上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就没个正常的时候,即便他现在突然要折返回去,大概也没什么好稀奇的。石碑冰凉无比,甚至比君弈的手还要冰凉,怎么捂,似乎都捂不热。天色彻底黑了,雪越下越大,寒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影一想了下日子,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主上不如今夜先去找个住处歇着,等后日再来此处?”
毕竟明日便是逢七之日,眼下又快要到子时。而主上的骨毒本就是寒性毒种,最避讳寒冷的地方。主上若是选择呆在这寒风冽骨的山上,那毒发之时的极剧痛苦,恐怕要比寻常时候还要来得强烈。君弈闻声侧头看他,雪花掺了几片在他的发间,他沉着语气道:“不走,现在就挖。”
真可笑,人都死了,他挖个坟碎个尸都还要有所顾虑。手都冻僵了的影卫们终于得到主上的命令,这便纷纷拿起搁在一旁的铲子绕到石碑之后开始动手。雪天的夜,天色暗沉,到了晚上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而点燃的火把亦是一个又一个地熄灭在了逐渐加剧的风雪之中。冷硬的土终于被刨开,逐渐露出了棺材板。影卫们停了手,君弈往前走了两步,接过影一手中的火把,命令道:“退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靠近半步。”
闻此言,影一有些吓到:“主上?”
君弈冰冷的眸光瞟向他:“怎么?听不懂人话?”
其余影卫也在这时候发出了质疑的声音:“这山头寒冷,若是待会主上骨毒发作……”君弈打断他,怒斥道:“冻不死人,都滚远些。”
从小到大,他什么样恶劣艰苦的环境没有呆过,岂会畏惧这点寒冷?没有人再多言,只好纷纷后退,在远处守着。他们都不太知道主上究竟要干什么,最初说是挖坟开棺碎尸万段,怎么如今倒像是……要把自己也一道埋了呢?等人走远后,君弈才举着火把,走向那棺材,拂了拂上面的雪和土。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这棺板之下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不至于腐烂得太厉害,但是容颜想必已经不再,甚至还有可能变得丑陋可怖……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君弈没再多想,伸手准备将棺材盖打开。不过奇怪的是,他像是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不论怎么掰,这棺材盖都纹丝不动。往日别说这钉死的木棺材,便是石头,以他的内力,都能徒手捏碎。君弈蹙了下眉,索性扔掉了手中的火把用双手掰。这回棺材盖倒是动了,只是他内力却更小了。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力以非常快的速度消逝,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往日便是骨毒发作,他的内力都不会锐减分毫。棺材盖被他猛地掀开,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手脚有一股尖锐的寒流一窜而上。紧接着,仿佛有千万纤细的银针在他的骨髓里来回刺去,从手脚往全身蔓延,到最后浑身都是这种尖锐的疼痛感。黑夜中,君弈苍白着脸色看向自己的手,瞳孔微缩,十分困惑。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但此刻距离天黑最多才两个时辰,根本没有到十七日子时。为什么,他的骨毒会提前发作?君弈不是很明白,在此之前,他的骨毒不论是发作还是停止,都准时得很。除了遇见她有过异常之外,从未有过任何的反常……疼痛使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棺材里的情形,整个人便往棺材里栽倒而去。冬夜苦寒,视线一片模糊朦胧,他仿佛看见了睡在棺材里的女子。那女子容颜如旧,睡得安详,身上的白衣亦干净得纤尘不染。可当他朝她伸出手时,女子的身体便如琉璃一般,瞬间破碎消散,最终化作一副白森森的枯骨……痛苦狼狈中,君弈手指抓着棺材的底板,发出了近乎痴狂疯癫的笑,末了又是一声叹息。可真疼啊……怎么会这样疼呢?她不是在这里吗?不是就睡在他的身边吗?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感受到这样的疼痛呢?天上没有一颗星辰,四处漆黑得连纷纷扬扬的白雪都浑然不见。在这样的夜中,君弈的眼神逐渐绝望。他明明记得,有她在的时候,该是不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