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翻到这页后，没忍住又看了云小棠一眼。为什么他所有苦寻不得的东西，她总是能歪打正着地寻到？芊荨草也是，随便吃个果子被她找着，如今随便稀罕个小玩意，竟叫他寻到了这本苦寻多年都求而不得的古籍。这的确巧合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云小棠看不懂他手上的书册，见人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自己，一脸懵逼：“怎……怎么了？”

君弈没有说话，继而合上手中的书册：“真没什么想要的？”

云小棠摇头：“没有。”

君弈轻轻颔首，拉着她离开：“那走吧。”

云小棠仍往他手上瞄：“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书啊？”

“一本古籍。”

“什么古籍？”

君弈：“这上面记载了骨毒的解药。”

云小棠闻此言，眼睛一亮：“那你的骨毒能解了？”

虽说他已经许久未毒发，但是她还是希望他的骨毒能解的，毕竟她不能保证每一个逢七之日都呆在他的身边，如果解了，总归是能省不少麻烦的。君弈没想过他的毒能解，她会这样高兴。望着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调侃道：“你就不怕，我这骨毒解了之后，我就不再需要你了？嗯？”

闻此言，云小棠眉头一拧，声音疑惑又有点气愤：“你难不成还拿我当你的止疼药吗？”

君弈牵着她的手走到殿外的雪地里，来到一处石门前，门旁种了一棵开满红梅的梅花树。此时堪堪有一支伸过来的红梅挡在了君弈的身前。他随手一摘，将手中的一支红梅递给了云小棠：“你觉得呢？”

云小棠望着眼前枝丫上的三两朵红梅，梅花上点着星零白雪，梅花的清香混杂着冬日的寒气一并拂面而来。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支梅花下的树枝，然后眉头舒展，唇角也轻轻弯起。……这日君承邺正和上官芷柔站在观景台上赏雪，观景台建在王宫地势最高的位置，又有二层。故而站在此处，可以目及王宫的大片地方，其中距离最近的便是王宫南殿的那片楼阁。他们二人才来到此处，没说几句话，便看见了下方一黑一蓝的两道身影。王宫南殿乃是外人不得入内的宫中禁地，所以即便看不清脸，也不难猜到那二人是谁。上官芷柔披着白色的狐皮大氅，远远望着，望着君弈为云小棠折梅，又望着他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宫里从国宴之后就开始私下传，说任谁也想不到，像夜王殿下那样的人，居然会对区区一个女子那样好，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甚至愿为她遣散府中妾室，独宠她一人。这些话从宫中传到宫外，以至离京城中有不少官家女子都开始后悔，后悔当初宁肯吊死也不嫁给夜王殿下，后悔自己一开始的恐惧和逃避……据说所有女子都羡慕极了那位极少露面的夜王妃。上官芷柔想到此处，忽然笑了，笑意带有几抹哀凉：“其实我也羡慕她……”君承邺正远眺宫中雪景，听着身边人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惶惑不解地侧头。上官芷柔却未回头，伸手去接飘落下来的雪花：“纵然是那样一个恶徒又如何呢？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却能拥有他全部的爱……”而一个男人全部乃至全心全意的爱，是这世间多少女子终其一生寻而不得的渴求？君承邺听到这话，眉心微蹙，心中浮起几分不是滋味：“你觉得朕不够爱你？”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了上官芷柔的指尖，她轻轻捻了捻，雪花瞬间就融化成了水珠。她轻轻笑了，笑意在她这张美得张扬的脸上略显冷淡：“陛下以为呢？”

君承邺没说话，上官芷柔也收回了手：“我累了，今日就先回福柔宫了，陛下若是忙，就不必相送了。”

望着眼前转身离开的人，君承邺总觉得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与自己渐行渐远，没忍住唤了声：“阿柔。”

旁边的紫菀已经走上了前，正欲给娘娘撑伞，听到这个声音，又默默退到一边。上官芷柔顿住脚步，轻笑道：“陛下爱我，我相信的，我也一直待陛下为夫君。”

“只是陛下的爱太大了，陛下爱臣子，爱百姓，也顾及后宫的众位美人……”“陛下纵然真心实意待我，可这份爱分到我头上的时候，太过于稀薄了。”

上官芷柔说完这句话，一时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她曾是那样贪恋他的君子，他的仁善，曾为那个梨花下抚弄琴弦的少年郎那般痴狂，甚至不惜远嫁到此，将自己与他一并囚在这偌大的牢笼中。可如今，她厌倦了……厌倦了他的仁义善良，厌倦了他处处为大局考量，厌倦了他日理万机鲜少来看她一眼，也厌倦了某个午夜醒来，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陌生的发香。她觉得她或许一开始就错了，她从来就不该爱上一个，满心只为天下苍生的人。因为那样的人，可以属于一切，却从来都不可能属于她。其实在此之前，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是爱自己的，他待她同后宫的众位妃嫔不一样。她也总告诉自己，这世间男子都是如此，没有男人会将所有的心思都留在一个女人身上。直到她看见了，看见另外的那一种可能性，她才恍然，原来并非本该如此。只是她在他的心里，从来都不及其他东西重要而已。便是再真心又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她想要的，他从来就给不了。上官芷柔说完那番话后，身后是良久的沉默。她敛了情绪，看了眼身边的紫菀：“走吧。”

紫菀悻悻瞥了眼后边的陛下，这才上前撑伞。君承邺一直盯着那漫天风雪中的背影，他其实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说什么……都显浅薄。他蓦然有种特别颓然无力的感觉，这感觉像是回到了他的小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子摔倒，伸手想要去扶，很快便有戒尺打在了他的掌心。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这黎国的太子，将来是九五之尊，不能心软，更不能接触那些污泥般的下人。看见情同手足的兄弟和他截然不同的待遇，他为之抱不平，换来的亦是位份尊卑的训诫。北风在门庭的台阶下呼啸，卷起大片的雪浪，而方才还走着的背影，已不知何时消失在宫墙的转角。君承邺只是望着，望着那些翻腾的雪，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拥有过什么……他从小便被当做储君来培养，一生都被束缚在等级森严的宫规之中。他好似生来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