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再次出招了。这一次,却不只是冲着杜家而来。他弹劾的是礼部右侍郎徐巍,说这个人在过去担任国子监祭酒、主持敬天府乡试时,曾以“舜亦以命禹”为试题。这分明就是在宣扬禅让,认为天下应当有德者居之。而徐巍以此为试题,不但宣扬杜寒秋有神禹疏凿之功,也是在借机向他劝进,让他这位有德者来得天下。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一下子就戳中了承安帝的痛处。过去多年,每每只要想到他信任的老师曾经有想过抢夺他的天下,他心中便隐忍不住地愤怒与忧虑。虽然后来一系列的事实说明,杜寒秋也许并没有那个意思,他也是在无意识中被别人推到那个位置去的。对他也算是忠心,甚至有可能像《幽月亭记》中的空山一样一腔赤诚……但这种念头每次只是刚起,就被承安帝给拂去了。杜寒秋不可能那样清白,以他的能耐怎么可能料不到之后种种?分明就是有意觊觎他的天下,才在别人恭维讨好时半推半就、状态暧昧,让那群人更加有恃无恐。杜寒秋的事情,始终是承安帝心中的一根刺。哪怕他现在已经轻绕了杜家,没有再继续对他们的清算,可崔行每一次提起,就等于将承安帝心口的那根刺再次搅弄。只是崔行时不时就来动动这根刺,寻常的手法已经让承安帝没那么敏感了。何况在过往几年中,他也深深感到崔行在朝堂的势力已经远超他预计,已经不敢将所有视线都放在杜寒秋身上了。甚至他每一次提起杜寒秋,承安帝心中便对他多戒备一分。崔行在此时祭出这一招棋,那自然是居心叵测。但有这样的妙棋,为何到今日才用?愤怒之余,让承安帝也不由得多想了想。礼部右侍郎徐巍,在他的印象中与杜寒秋走得并不近,两人在朝中也没有什么私交。徐巍这个人,进士出身,后进入翰林院。官运一直不错,后做了国子监祭酒,还被当时的次辅张慎来推荐,做了先帝身旁的经筵讲官。张慎来?对啊,真论交情,徐巍与张慎来反而更近一些。那崔行此举用意,应该不只是想对付杜寒秋。通过弹劾徐巍,拉张慎来下水,还能趁机扫除了杜家,一下子就解决了两大政敌,不可谓不狠不毒。当看出这一点时,承安帝发觉自己不一样了。他变聪明了,也通透了,这些狡猾的臣子们已经不可能再像当初那样动不动就拿他当刀使了。不过看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处置又是另一回事。那徐巍,当初敢宣扬禅让,那是一定要惩处的。张慎来,他如果为徐巍求情,那么他应该如何?朝堂之上,徐巍面对崔行一系的炮轰,有些难以辩白。张慎来站出来为他辩护,而承安帝则态度莫明。胡、田两位大人再次事不关己。这个反响让崔行很不满意,与他设想的也完全不一样。就在他想给年轻的小皇帝施加压力,说一些宣扬禅让社稷不稳之类的话,承安帝已经脸臭臭下令退朝了。杜晚枫在看过胡、田两位大人送来的情报后,笑着烧掉了。“欸!我们的小皇帝,多少还是有些长进的,不枉我过去花了那么多心思让他明白一些道理。”
“你竟笑得出来,如果小皇帝真的中了崔行的毒计,一怒之下将杜家给抄了,你待如何?”
孟葱一出口,便带了点他毒舌的风格。“如果今时今日,他还是想都不想,只因为听了崔行几句话就要动我们杜家,那我过往几年不是白忙活了?”
“你也说过伴君如伴虎,君王一怒之下,九族尽诛也未必要什么理由!”
“连名目都不要就诛杀人九族,除非他想做个人人敢怒不敢言的暴君。”
杜晚枫说着,来到孟葱身边,笑看他:“如果他是个暴君,那我也不会采取这种法子来救杜家了。暴君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多少暴君在位置上被人推翻祭了天,王朝覆灭,沦为千古罪人?”
“何况如今的大闽王朝,小皇帝想当暴君也未必可行。臣子的权力是由皇帝赋予的,但同时皇帝想要做什么事情,也要受到多方牵制。他想要任性裁撤一个机构,就会受到多方阻力和反对声浪。他可没有太祖当年那样的霸气和手腕,真正将所有大权尽抓己手。可这样的太祖,在取得天下后,又因为劳累过度,不到五十就去了。”
“朝堂和江湖不一样,江湖上只要武功够强拳头够硬,那就能够拥有话语权。可偌大一个王朝呢?哪一个部分出了错,都会阻碍王朝有序运转。当然越有生命力和活力的制度,其自身调节的功能也就越强,这就意味着……”杜晚枫正侃侃而谈,就发觉孟葱在盯着自己,还勾起一个类似嘲讽的笑意。“孟兄这是嫌我太罗嗦了?”
“我只是在想,你这个人或许很适合走入朝堂。若没有你父亲的事情,你就做一个逍遥公子,未免浪费了。”
“……”好在孟葱也没就这个问题多说,“所以你这次你选择静观其变,哪怕崔行已经将刀要抵到你脖子上了,你也没有表示?”
“上次曹禺行的事情,我已经露了脸。这次的事又事关我爹,比较敏感,一动不如一静。何况不是还有徐巍和张慎来在前面挡着么,也得多感谢崔行太过贪婪,想一口吃掉几个胖子,也不怕噎着他自己。”
胖子—杜晚枫,嗯~“那你认为这件事之后会如何?”
“徐巍这个右侍郎只怕是没得做了,哪怕是过去多年的事情,只要被提及,那定然就会有所处置。毕竟作为君主对禅让一类的事情最为敏感,不做出态度,其他人还会再生出这个心思的。”
“那徐巍出那道试题,真的是在赞扬禅让?”
按理说作为一名饱学之士,当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还触了掌权者的忌讳。“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