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晚枫摇头,“本来只是宣扬一些帝王将相间的美德,被有心人加以歪曲解读,就变成了要命东西。这其实并不是一种好现象,如果不加以制止任由这种事情扩大、蔓延,本来挺自由烂漫的文学风气,到后面有可能会成为朝堂攻讦与迫害政敌的工具。这就是前朝人人谈之色变的文字狱。”
“文字狱?”
哪怕孟葱对文字狱不甚了解,只是一听便有一股窒息般的感觉。“太祖当年推翻了前朝,其中一个重要主张就是废除文字狱,给文士更多自由与参与政治的权力。因此他也获得了世家大族、文士阶层的拥戴,还有不少大学者为他歌功颂德。”
“原来是这样。”
两人在一块难免闲聊得多了些,再加上杜晚枫看这孟葱对朝堂事还挺有兴趣,也就有选择性地跟他说说了。“对了,刚才你说到徐巍这个右侍郎只怕是做不了了,那其他人呢?”
“你是问张慎来还是问我们?”
“都是。”
“张慎来是不会被这种小浪给打翻的,不过他想保住徐巍却也是不可能。”
“那张慎来岂不是恨死了崔行?”
“恨死倒不至于,不过崔行折了他一员大将,心痛是肯定会的。张慎来本来就爱惜羽毛,在朝中没有太多势力依附,不过他也自有他的为官之道,不少中立的大臣其实心里都偏向于他。可这些人,哪里比得上快二十年交情的徐巍。”
“这么说崔行这次弹劾,损失最大的还是张慎来了?”
“可以这么说,杜家看似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但只怪崔行过往几年太专注撕咬我们了,以至于小皇帝对他的话天然就不信任。而我们杜家,又是前阵子承安帝扶上去,去掣肘崔行的。张慎来已经势力受损,再牵连杜家,岂不是让崔行更加春风得意?”
“所以小皇帝哪怕厌烦极了与你父亲相关联的一切事物,却又因为忌惮崔行,必须要让自己冷着处理?”
“还有一种较劲的成分在,过往他没少被崔行和其他大臣当刀子使。这一次自认为已完全看清他们的计划、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小皇帝,势必要反抗一下、展示他君王的权威的。”
“你的意思是?”
“我想,不只是张慎来要丢掉一个徐巍,崔行恐怕也要被张慎来搞掉一员大将。这样才能双方互打五十大板,也给两个人一点教训。”
“这个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想到了崔行和旁敖的较量了?”
“对,就是他们两个。”
“很正常,朝堂平衡和牵制,用来用去都那些手段。无论具体方法为何,最后想要达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你很自信杜家这一次不会被卷入风波中去?”
孟葱还是忍不住问。虽然他也不认为杜家这个时候会出什么事情,但杜晚枫的态度还是有些太乐观了。“怎么卷?胡、田两位大人在朝中已经站稳脚跟,与杜家完成了切割,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小皇帝的人。其他一些杜家旧部,在朝中也不成气候。大多是一些闲散官职,接触不到权力中心,小皇帝动他们那真的就是表表态,呲呲牙的程度。”
杜晚枫说到呲呲牙时,小表情还有点可爱。“就算真的撤去两个人的职位,那就撤吧,无所谓。”
“如果是见血呢?”
“不会,见血的话,只会激化矛盾,达不到小皇帝想快速平息此事的效果。刚才也说了,杜家旧部在朝中已经没有太突出之人,再加上我两位姐夫,可都是刚提拔起来的。新官上任还没多久,现在就撤?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他用来平衡崔行的。”
“那你呢?”
“我就一七品给事中,再贬能贬哪去?把我赶出敬天府?我杜晚枫官再小,那好歹也是杜家家主,代表一系势力。留着还能膈应膈应崔行,赶走了那可就丁点用没有了,小皇帝会那么傻就放过我?”
孟葱忍不住想笑。这个杜晚枫,说起自己竟然也毫不留情。说自己丁点用没有,存在就是为了膈应膈应崔行……这话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古怪呢?“还有孟兄,你知道吗?只要我爹的影响力还在,小皇帝就绝不会放任杜家离开。要么为他所用,要么灭。”
孟葱在那个“灭”字出口时,神情便冷峻下来了。这一点,跟在杜晚枫身边已有些年头的他,却也能想明白一点。君王总是多疑和忧虑的。出了杜寒秋的事情后,小皇帝不信任杜家,也不会信任崔行和张慎来。想想看:连他最尊敬最倚仗、将之当作老师甚至是半个父亲的杜首辅都不能信任,尚且有可能在图谋他的位置,那朝中还有谁能真正值得他信赖?崔行近些年的行为,更是野心昭昭。承安帝一方面在感觉到君王孤独的同时,也在让自己迅速成长着。而朝中接下来的动向,也确实如杜晚枫猜测的那样。承安帝翌日上朝,就干脆果断地撤了徐巍礼部右侍郎的职位。对为他辩护的张慎来,承安帝先是斥责了两句……堂堂首辅在朝堂之上被皇帝斥责,这种事情足够难堪了。就在崔行看笑话的时候,承安帝又安抚起了张慎来。告诉他张首辅一腔为大闽之心,他是懂得的。只是张首辅为人宽厚,太容易被人蒙蔽。一听就很扯淡的话。这些话不说其他人了,张慎来自己听得就很不适应。小皇帝明明可以找一些更好的说辞,却用如此蹩脚言辞来安抚他。但到底没治张慎来的罪,这一做法也让张慎来这只老狐狸都揣摩许久,心中也暗暗后怕这次为徐巍辩护,只怕真让圣人动了怒。而偏向于张慎来的两位御史,也弹劾了吏部左侍郎,承安帝听完后,竟然没有让人去调查取证,就干脆地也撤了崔行一员大将。崔行接受不了,便怂恿亲近他的御史批评圣上。说圣人今日朝堂上这番做法太过任意妄为,不能服众,也不符合一个明君应该有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