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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再这么聊下去,惟明感觉自己早晚要被迟莲的花言巧语哄昏了头。他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蛇妖一案……你心里已经有章程了?”
“没有。”
迟莲干脆利索地说,“敌在暗我在明,忙也是白忙,只能等它自己找上门来,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死各听天命吧。”
惟明:…… 他转头身就往宫里走:“本王没有陪人拿天灵盖接狼牙棒的爱好,我这就去跟父皇请辞,回去修仙我起码还能活到八十岁……” 迟莲将他团团一拦,好声好气地哄着奉承:“殿下天纵英才,颖悟绝伦,这不正是因为臣自知无能,只能仰仗您指点迷津,才特意向皇上请旨让您来主持此案。天色已晚,今日叨扰殿下了,反正查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殿下先回去好好睡一觉,臣明日再到府上拜谒。”
惟明也懒得再跟他拉拉扯扯,不端庄,由他拥着出了重玄门,边走边挖苦道:“国师也太会顺坡下驴了,这事本来就是你们紫霄院的分内事,怎么现在倒成了本王的差事了?”
迟莲招来等在宫门外的马车,轻柔又谨慎地将他送上了车,含笑道:“殿下宽容慈爱,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臣四处撞南墙吧?”
“花言巧语,恐怕南墙也要被你迟大人哄成一滩烂泥了。”
惟明嗤了他一声,挑起车帘与他道别,“行了,诸事都等明日再说,你也好好休息,早些回去,不必送了。”
迟莲站在车边,看着他在车厢中坐定,又替他把挡风的竹帘放下,周到得堪称事无巨细。惟明刚想说你别忙了,忽然听他极轻声地问:“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殿下都没有问过我的出身来历,可见您早就接受了世上有鬼神妖怪,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如此抵触前世之说呢?”
“什……” 惟明一怔,可迟莲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的答案。他平稳地退后两步,对车夫点了点头,道:“走吧。”
寂静重夜里随即响起一声清脆鞭声,马蹄与车轮声渐渐远去,行出宫城。
梦境倒悬,山海之巅,狂风骤起。 天顶泼墨般的乌云正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仿佛一只狰狞注视着人间的眼睛,卷积云层中金光倾泻,无数细小符文流动变换,勾成一张遮天大网,由天至地,牵引八个方向,最终收束于苍穹之下、被他平托在掌心的一方白玉印鉴里。 蔽日的乌云在他身周张牙舞爪地铺展开来,那人稳稳站在如削的峭壁顶端,又仿佛是凭虚而立,自始至终不曾回头,唯有背影笔挺如修竹。广袖与卷涌的风云融为一体,巨大的麒麟虚影自他身后浮现,须发皆张,几欲踏焰破空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印忽地自他手中徐徐升起,阵法不断收紧,密实地裹向乌云中心的风眼。眼看功成在即,那点红光忽然急速朝西南方飞去,法阵仿佛感应到它的垂死挣扎,瞬间腾起更为纯粹耀眼的金光, 磅礴灵力充溢到极致,风云为之变色,而然下一刻,西南方的金线像是不堪重负,陡然崩断,红光破阵而出,带出一团烈火般的长尾。与此同时,半空中麒麟虚影蓦然一闪,刹那间凝成实体,瞬间迸发出足以吞没天地的刺目光芒。 心□□发出一阵窒息绞痛,惟明仿佛一脚踩空,在昏暗的帐中猛地睁开双眼。 外头恰到好处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伴着细碎脚步和动静:“看时辰王爷差不多该起身了,去把炉子上的热水拿来兑上,再拧个手巾……呀,这是哪来的小猫?”惟明就着纱帐外的天光慢慢吐息,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他原本不是个善于责怪他人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骂一句都怪迟莲——要不是他闲着没事提什么前世,也不会立竿见影地勾出他的噩梦来。 帘外一声轻呼,惟明只觉被角一沉,一个金黄的毛球蹦上了他的床,踩着他的腿一路溜达到手边,很不见外地在他手上嗅了嗅,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就地趴下蜷成一团,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睡了。 “喵!!!”
“王爷!”
惟明掀开床帐,两根手指捏着那小东西的后颈皮,把它扔进侍女春至怀里,冷漠地道:“拿出去。”
春至轻呼一声,小心地捏着猫爪,将那黏人异常的猫抱起来,喜欢得不行:“王爷,这小猫品相生得好,身上也干净,看着不像野猫,说不定是哪家走失的小宠呢。”
惟明洗手洗脸,对此毫无兴趣:“那就拿出去四处问问。不过京中人多爱云猫,我看它八成是没人要的小土猫。”
所谓云猫,便是身披斑纹、形如云豹的猫,身形短小精悍,历来十分名贵,市价少说值二三十两白银,差不多是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至于这猫,虽然是黄毛碧眼,品相喜人,但也就比田间地头常见的野猫圆一点,差别不大,说不定都不用找,过不了几个时辰它就自己回去了。 猫被他看扁了,非常不乐意,委委屈屈地钻进春至怀里,连尾巴尖都耷拉下去,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背影。 “好乖,它听得懂人话呢。”
春至安抚地挠了挠小猫下巴,一片慈心被勾得无处安放,忍不住对惟明央求道:“王爷,这小猫要是无家可归,能不能就养在咱们王府里?奴婢自己喂它,不费府里的粮食。”
“随便你。”
王府里的侍女仆从都是从开府起就跟在他身边,惟明治下又一贯宽松,“但是谁养谁就得负责看好它,淘气可以,不许把房子拆了。”
“多谢王爷!”
不光春至,屋里所有侍女都欢天喜地,格外殷勤地上来伺候,惟明摆手示意不用,自己穿戴整齐,对春至道:“今日有贵客到府,你跟易管家说一声,叫家里人勤谨些,不可怠慢。”
春至笑着应是,福了福身,抱着猫出去了。 今日用来压衣裳的正是那块莲花玉佩,惟明捏着它出了一会儿神,思及连日诸事,一时也说不好到底是期待还是抗拒。迟莲的意思很明显,他先斗倒了敬辉,又将妖蛇案抓在手中,如此一来不管惟明心里怎么想,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与迟莲上了同一条贼船,到时候天雷劈下来,是不会看在他不自愿的份上绕开他的。 惟明远离帝京这些年,几乎就是明着告诉乾圣帝和诸皇子,他对朝堂皇位毫无野心,但迟莲这样的人物又岂肯止步于区区一个国师之位?紫霄院再超凡脱俗,终究是帝王私器。帝位更迭,皇子争储,无心者尚且做不到隔岸观火,局中人又怎么能只袖手闲坐? 他不怕被人拉下水,也不介意应付险滩乱流,但如果注定要死,他想做个明白鬼。 出神了好一会儿,易大有从外面进来,立在屏风后头禀告:“王爷,紫霄院大国师求见。”
“知道了,”惟明把玉佩握进掌心,“请他到东厅稍坐,这就来。”
端王府与别的受宠皇子的府邸相比,只能称得上清静简素,然而府中虽无飞檐画栋、名器珍玩,却打理得十分雅致严整,仆婢不多,行事也都沉稳利落,颇见法度,迟莲冷眼看去,倒有几分皇宫内苑的章法,可见端王背后显然还有个精干得力的心腹替他筹划。 惟明一进门,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走。迟莲今日穿了烟青色道袍,银冠雪带,侧身对着门口,轮廓极其流畅隽秀,听见脚步回头看来,眸中一霎荡起波光,唇畔带笑,简直能把整间厅堂都照亮。 “殿下。”
惟明发现比起“王爷”这个称呼,迟莲好像更喜欢叫他“殿下”,而且叫得格外郑重……就好像他喊的其实是“陛下”似的。 “来了。”
惟明摆手示意他不必起身行礼,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随口问,“吃了吗?”
迟莲微怔,惟明了然道:“没吃正好,陪我吃点。”
说着叫下人进来摆饭:“给大国师添副碗筷。”
迟莲恍然回神,忙道:“殿下不必……” “怎么,是辟谷了?”
惟明虚按他一下,“没事,不想吃就坐这陪我一会儿,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干看着,那也太怠慢了。”
他不刻意摆王爷的架子,迟莲也就顺着他的意放松下来,微笑道:“殿下厚赐,臣却之不恭。”
惟明惊悚的发现,迟莲只要稍一服软,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好乖”的感慨,仿佛一个被不孝逆子折磨多年的老父,又宛如一个溺爱孩子到毫无道理的亲爹。 “对了,这个给你。”
惟明收起胡思乱想,解下腰间玉佩,“前几天在宫宴上许是误拿了,今日正好物归原主。”
迟莲没接,脸上忽然出现一丝很奇怪的表情,像是有谁突然踩了他的尾巴。 他的目光从惟明捏着玉佩的指尖慢慢扫到脸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殿下养猫了?”
惟明莫名其妙地答道:“没有,家里今早倒是有一只……你那是什么脸色?”
迟莲没有回答,惟明疑惑地盯着他冷淡但暗藏杀机的眼神,蓦地灵光乍现,领悟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难以置信地问:“不是吧,你这就吃醋了?!”
“……” 迟莲神情冷漠,断然道:“我没有。”
惟明将信将疑,一边偷偷看他的脸色一边说:“好吧好吧,你没有。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们都说京中最近流行云猫,善解人意,最适合陪伴解闷,不如我明天也抱一只回来养……你干什么?”
迟莲攥住他的手腕,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炸起来了:“不许养。”
惟明上一刻还在感叹他难得顺毛,转眼就被人大逆不道地捏着手腕,反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不由得忍着笑意问:“好大的怨气,看来已经怀恨在心很久了,所以前世你是我养的什么?小猫、小狗、还是……儿子?”
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