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似乎是感受到了台阶下的眼神,但他目不斜视,好像没看见一般。见到这一幕的衙役心一坠,竟有种从山崖跌落到谷底的错觉,他顿时明白,自己只怕是被主簿抛弃了,他被弃如敝履,像一个没用的棋子。庞校尉击掌示意百姓们安静下来,他略过主簿,对着灰败如同丧家之犬的衙役问道,“本官问你,这把柴刀当真是官犬发现的?你又是何时带着官犬上街巡查的,可有证人?方才有百姓为阿子作证了,只要你也拿出证据,那你便可以洗清杀人的嫌疑!”
他这番话表面是在给衙役机会,其实是在赌,一来赌他们拿不出证据,二来他们有证据又如何,言多必失,撒一个谎往往要数不尽的谎言来圆,他赌的就是一个让衙役自己露出马脚。“我,我没有杀人,你少血口喷人,我只是照常带着官犬出巡,这是我们每天的工作,我们刚走到街上就撞见那小子在藏东西,哪来的什么证人!”
衙役眼神慌乱,气急败坏的说着,余光却忍不住的往主簿那边瞟,怎么办,事情要暴露了吗,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听从主簿府家丁的授意,带着官犬在街边蹲着,最好找个机会把这个叫做阿子的小孩抓起来而已啊!他甚至不知道水沟的落叶里还藏着这样一把柴刀,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可是他不敢真像说出来,他的妻子孩子都在主簿的手里,自从鼠疫爆发过后,他已经近两个月没见到自己的亲人了……想到这,衙役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绝望,他呜咽着低头,额头靠在冰冷的台阶上,脊背弯曲的像个虾米。不知是不是他绝望的样子叫人联想起什么,百姓们听到这苍白无力的解释,破天荒的没有议论纷纷,主簿府门前一片寂静,在场的人心思各异。虬彦眼神一寒,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地上的衙役,顿时明白了什么,这衙役的顶头上司摆明了要将他抛弃,那还有什么值得这个衙役豁出性命也要保守的关于这个阴谋的秘密?恐怕只能是比衙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是什么呢?他忍不住想,金钱显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是亲人了?想到这,虬彦话锋一转,“何至于此?你这个年纪,想来也成家立业了吧,就算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也不应该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污蔑成杀人犯吧,你也有孩子吧,你的孩子如果被我们污蔑成杀人犯,你说你不得气疯了?”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咱们都是性情中人,难免做错事情,不过既然错了,那就改正,至少得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免得将来孩子们走了你的老路,你说对不对,只要你承认错误,我们也不计较你污蔑孩子的事,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回家看看孩子,免得家人孩子为你担心!”
说着,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抚在衙役的背上,像是一个通情达理的教书先生,只是他教的书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本来衙役被逼无奈的样子就引得百姓心生动摇,他们心想,这衙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怎么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但也有人坚持追究,毕竟那可是一条人命,虽然不清楚死的是谁,但杀人偿命本就天经地义。就这样,虬彦想要放过这个衙役的一番言语引来了百姓的不满,“这可不行,这衙役不光偷窃,还有可能是个杀人犯,我可不想和一个杀人犯住在同一座城里,他在这兖州城,我晚上觉都睡不好!”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听到这,起了恻隐之心的百姓也醒过神来,对啊,眼前的衙役可能是杀人犯!衙役听到虬彦的话,脸上的表情痛苦,他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个抬头就忍不住看向主簿,可是他真的好像在见一见自己的孩子!台阶上的主簿紧咬牙关,努力可克制着自己才忍住了想杀人的冲动,但很快,恐惧感铺天盖地的袭来,那白衣小鬼难缠,这个姓虬的老东西更是难缠,这老东西怎么就就猜到了衙役心有苦衷的?他还猜到了多少?不行!主簿紧紧盯着地下的衙役,恶狠狠的想,废物东西,你若是敢多嘴一句,老子保证让你的妻子孩子跟你一块下地狱!似乎是有所感应,衙役犹豫着抬起头,飞快的瞥了眼主簿,多年来的奴性让他麻木,他被针扎了似的低头,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没有杀人!”
虬彦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心里又急又气,都到这个地步了,衙役还在为主簿隐瞒什么?还没等他开口问话,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你死得好惨啊,相公,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呀——”“爹——”这阵哭声是从百姓身后传来的,百姓们不约而同的转过身,远远看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妇人手上牵着个孩子,一边还搀扶着一个拄拐的老太太,她们一路跌跌撞撞的样子,不由得引来百姓们窃窃私语。“这人是谁啊,怎么大白天就开始哭丧,多不吉利?”
“没见过,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难不成是外来的?”
因为沈妙楚的到来,当天午后城门就开了,为了迎接更多的难民,也为了等来京城拨下来的赈灾银和赈灾粮。只见那哭丧的三个人径直朝着主簿府走来,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的给他们让开一条路,毕竟谁也不想和号丧的人接触。只见那年轻妇人刚走到人群中央,一看见房檐上挂着的明晃晃的主簿府的牌子,就拉着老人孩子跪在地上,“主簿大人,各位父老乡亲,求各位贵人给贫妾做主啊!求求你们给我的相公讨回公道,他死得冤枉啊!”
女人和小孩哭的梨花带雨,痛彻心扉的模样引来一群人的唏嘘,没人注意到,看见这三人的时候,主簿眉间一放,松了口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