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后楚桓便歇下了。四月无事可做,便向张妈妈要来了绣线,想着绣块帕子打发时间。这些事是她前世做惯了的,那时她整日在这院里,连房门都不出,屋里几本楚桓活着时寻来的话本子她翻了无数遍,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每日里,她除了练字便是做些针线,只有这样才能打发那漫长的时光。这边她刚挑好了花样子,萤火便进来回禀,说夫人身边的鸳鸯来请她过去。四月连忙放下帕子,对着镜子略整了整衣裳,便起身走了出去。鸳鸯是楚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伺候她多年了,当年楚夫人带过来的大丫鬟四个,有两个偷偷爬了楚老爷的床,还有一个半推半就也从了,都被楚夫人打发了,只有鸳鸯没生出这样的心思,隔了两年,配了外头的一个管事,生了一子一女,还是照旧回到楚夫人身边伺候。因着这些,楚夫人待鸳鸯格外宽厚信任,府中上上下下皆对她客客气气的。此刻她正垂手立在一旁,看四月出来,恭敬地上前说道:“少奶奶,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四月带着萤火向明心院走去,一路上心里止不住开始打鼓,来来回回地想从昨日成亲到现在,她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前世时每每楚夫人要罚她,都是鸳鸯来叫她。待进了正堂,看到坐在上首的楚夫人一脸阴郁,她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给母亲请安。”
她垂着头行礼,心下忍不住奇怪,早上楚夫人离开扶风院的时候,虽没有明确说些什么,但显然是对她还算满意的,这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呢?楚夫人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因是刚成亲,所以四月今日穿的是一件大红色提花连珠团花锦纹十样锦通袖交领中衣,撒花并蒂莲撒花裙逶迤拖地,头上只插了一只拔丝云纹挂珠红珊瑚钗,越发衬得面庞莹白如玉。她静静地站着,行动举止规矩大方,楚夫人本来心中有些火气,此刻也慢慢消了下去。这样的一番做派,又岂是菡蕊院的那个贱人可以比的!楚夫人恨恨地想着,让四月落了座,吩咐丫鬟给上了茶。四月起身谢过之后,只端着茶慢慢呷着,楚夫人不说话,她也不好贸然开口,多说多错,她只听着便是。这边楚夫人也喝了一盏茶,火气消了下去,脸上便微微带了笑,说道:“我叫你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听说今儿桓儿胃口倒是比往日里好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
扶风院里的下人大都是楚夫人调过去的,想来楚桓的一举一动都早有人汇报给了她,见她和楚桓相处不错,她才放下心来。四月忍不住觉得自己前世实在蠢笨,她同楚桓置气,整日冷着一张脸给他看,楚夫人下人说了这些,还能对她有好脸色才怪!“回母亲的话,今日少爷确实胃口不错,想来也是小厨房里做的菜色合了胃口,”她笑盈盈地说,“上午母亲走后,我劝少爷在屋里走动走动消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少爷午膳也用了不少。”
“如此便好,”楚夫人点点头,“从前也有大夫说过,桓儿平时可以适当活动活动,小时候他还听话,可这些年大了,越发的懈怠了,我劝过两回,倒惹得他不开心。如今他既肯听你的话,你日后便多督促他些。”
楚夫人这般说着,心中却忍不住想起前年那回来。扶风院的人来说少爷不肯活动,她亲自去了,果然见楚桓歪在榻上,眼睛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桓儿可是身上哪里不舒坦?”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瞧着他的脸色问道,“用不用找大夫来看看?”
“儿子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心了。”
他转过头来,笑笑说道。“既是这样,那让流萤扶你起来走动走动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说,“才用完午膳,你这样躺着怕是要积食的。”
楚桓不说话,只是眉梢眼角全是抗拒。她又劝了几句,他忽地就发起怒来。“活动了又如何?我能好么?我能出这个院子么?”
他一连串的发问,“我本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那一碗一碗的苦药灌下去,一次一次的针扎下去,还嫌我活得不够痛苦吗?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有时候我真想还不如死了!”
楚夫人被吼得怔在了那里,只有眼泪簌簌而落。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插在她的心上,她何尝不知道他活得痛苦,她又何尝不痛苦?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身上受的一分苦楚,她心里必受十倍不止。发泄过了之后,楚桓喘着气,过了半晌,终于平静了下来。“是儿子任性了。”
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目光又投向了窗外。从那之后,楚桓越发的沉默了,虽然还是像从前般喝药针灸,可楚夫人却发现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神来,无论是她从外面请来的戏班子,还是小厨房里精心准备的膳食,楚桓对这些东西,都带着一种漠然的态度。这样的态度让她没由来的就觉得心惊,命扶风院上上下下都打起精神看着楚桓,生怕他什么时候想不开会做出傻事来。那活动身子的话,她再也没敢提过。现在林氏嫁了过来,看桓儿肯听她的话,她心里一面觉得安慰,一面又有些不忿:明明自己才是最在意桓儿的人,凭什么这林氏才一过门,说的话在桓儿那里便如此有分量?可无论怎么说,桓儿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她这样想着,心里那些微末的敌意便也消失不见了。“日后你闲来无事,多与桓儿讲些市井间的事,今日我去时,见他似乎对那些颇感兴趣。”
说到这里,楚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朝民风开放,哪怕成亲之后女子也可以上街,她嫁入楚府二十一载,虽因为桓儿的身体鲜少出门,一年中却也是能出去几次的,而桓儿十几年未曾出过府,对外面的世界觉得新奇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