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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仇恨与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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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寒松的愤怒着实让邱桑芜惊讶到了,她一直以为像萧寒松这般看着温和的人即便是生气也顶多只是像之前推她那一下一样无关痛痒,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她看走了眼。

那一拳不轻,陈贵倒在地上起来时嘴角已经挂上了血迹。

邱桑芜咂舌间不由将萧寒松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有些惊讶于这小子看起来瘦瘦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力气却这么大,一拳将一个成年人抡翻不说,竟将人打得嘴角都流血了。

“哪个混蛋动的手!”

陈贵吃痛,捂着半边脸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本就鼻青脸肿的脸越发没眼看了。

凶狠的视线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离他最近的少年身上。

或许是怒火攻心让他忽略了少年冰冷骇人的气场,抬手狠狠抹了嘴角的血迹,横眉怒目地向萧寒松走去。

“小子,你想找死吗?”

萧寒松不及躲闪,脖子瞬间被陈贵抓在了手中。

在邱桑芜看来,这陈贵与萧寒松对持简直就是老鹰抓小鸡,完全就是压倒性胜利,落在萧寒松身上的目光不由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他没事出什么头,再打抱不平又能怎样?那姚锵将军不也活不过来了吗?何必跟陈贵这样的地痞流氓一般见识?现在好了,被这老流氓抓住了,回头挨上几拳那也不好受啊!

邱桑芜在这边替他默默担忧,不过被掐着脖子的当事人好似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萧寒松仰着下颚,除了一只手握在了陈贵掐着自己的手腕上,看不出他有多慌乱,倒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再找不到一点温润的痕迹,反而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凉薄。

“你若想找死,我能成全你。”

邱桑芜听着萧寒松的豪言壮语真的要急死了。

大哥,请搞清楚状况好不好?你现在可是被人家拿捏在手里的诶!你哪儿来的自信说这话?你就不怕将人气急了拧断你脖子吗?

果不其然,挑衅十足的话将陈贵的怒气激得更上一层,赤红的双眼让他看上去狰狞又凶悍:“呵,小子,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可不是好事。”

“陈贵,你别为难一个孩子!”

眼看着陈贵要对萧寒松动手,那跛脚的大叔杵着木棍上前,想要劝陈贵放开萧寒松,不曾想却被怒气上头的陈贵一脚踹翻了。

“你少在这儿假惺惺,那姚锵帮过你陈德胜一家,你自然替他说话,我陈贵可没受他恩惠,不仅没受恩惠,他还害死了我弟弟。”

“我弟弟当年才刚满十八岁啊!跟着他一路出生入死,最后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叛军罪名,这笔账,总得有人还!”

邱桑芜听了半响,算是听明白为什么陈贵听到有人说姚锵将军的好他就这么激动了。

陈贵痛失家人心有仇恨她理解,可当兵的人出入沙场本就朝不保夕,说谁把谁害死倒也不至于,战场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谁能在今日活下来呢?

就算姚锵真的叛逃害死了所有部下,那也是姚锵的错,就算有仇恨,那也该和姚锵的尸体一同化为灰烬了。

如若姚锵没有叛逃,那便只是打了败仗,他的仇恨就该是北漠军队,而不是现在利用仇恨的理由对弱小下手。

邱桑芜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有仇不敢找正主却来欺负弱小的人了,对陈贵也越发不屑一顾。

上前将陈德胜扶起来,对陈贵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去找你的仇人,你在这里欺负老实人和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再说,你见着姚锵叛逃了?你就那么笃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人活一世,有时候眼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道听途说哪能就是事实?”

听到邱桑芜的声音,萧寒松本来冷着的眸子瞥了过去,幽深的瞳孔深处有一处暗蜗在涌动。

当年姚锵叛逃传遍了整个圣临,有人信了,也有人不信,直到帝京传出昭告天下的文书,姚锵叛逃的罪便定死了,天下之大,再无人敢为他证言,连带着齐王府满门一百七十二口人都背着沉重的罪孽,到死也拴着耻辱的枷锁。

从那一天起,他以为除了母亲,便再没人维护他关心他的死活,也没人为枉死的齐王申冤。

没想到,还是有人为他们,为他说话的。

萧寒松呆呆看着天空,视线渐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邱桑芜瞧不见少年眼中的湿意,便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那少年把她真正记在了心里。

她只是觉得恶人猖狂,所以出口维护她认为的正义。

“你瞪我做什么,瞪我我也要说,先不说姚锵将军是否真的战场叛逃,就凭人家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守护沙溢关十数年,人家就比你强千倍万倍。”

“人家怎么说也是披荆斩棘为我圣临百姓做过贡献的,不像某些人好事不做专会造谣生事煽风点火。”

“若我是姚锵,知道自己在战场浴血焚身拼死保护的是你这种讨人嫌的无赖,那我也得撂挑子,为保护你这种人搭上自己的命,简直亏得慌。”

“若是你没亲眼看到姚锵叛逃,你就别在那儿瞎哔哔,真以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也不瞅瞅自己那熊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装什么道德高尚的文化人!”

“你那么有本事,刚刚那群北漠士兵追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欺软怕硬的东西,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死丫头,你给老子闭嘴!”

陈贵瞪着眉眼凶相毕露,看他的模样,若不是因为手中还抓着萧寒松,只怕就要扑上来将邱桑芜给拆了。

邱桑芜被他那凶悍模样吓了一跳,拉着邱呈言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气势上却怎么也不服输。

“怎么着,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陈贵气得浑身都在抖:“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皮子,你最好别让老子逮着你,否则……”

“否则怎样?你还想动她不成?”

萧寒松冰冷的声音忽然横插了进来,捏住陈贵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明明处于劣势,却偏偏让人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臭小子,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充什么猴子大王?这么爱多管闲事,老子就先送你见阎王。”

陈贵说着,抓着萧寒松脖子的手忽然用了力。

萧婉同邱桑芜齐齐一惊。

“松儿!”

“寒松哥哥!”

萧寒松呼吸一滞,缺氧的脸颊微微泛红,冰凉的目光慢慢爬上狠戾的猩红,即便那狠戾不曾被血液洗礼,却依旧骇人。

就是这样骇人的目光与陈贵暴怒爬满血丝的双眼四目相对,恍惚间,陈贵好似被一条毒蛇锁住了,阴冷,毒辣,带着死亡的气息。

明明他的手掐在少年脆弱的脖颈上,明明是他掌握着这个少年的生死,但依旧是他被震慑得汗毛直立。

陈贵不明白,明明一个看似干瘦毫无威胁的小子,怎么会有如此阴沉骇人的戾气?

可待他再与他对视时,那少年的眼中除了冰冷的凉薄外什么也没有了。

陈贵不禁在心中犯嘀咕,难道是他看错了?

萧寒松的手在慢慢收紧,陈贵只觉手腕传来钝痛,他想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抽不出分毫。

少年的力气很大,劲瘦修长的手指仿佛铁钳般将他手腕牢牢抓住,陈贵心下大骇,慌乱中只能厉声威胁。

“姚锵叛逃的诏书是当朝太后亲自下的,你们为姚锵打抱不平就是公然挑衅太后,若是让太后知道,那是要杀头的。”

萧寒松五指猛地收紧,被压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逐渐逃脱禁锢,森冷的星眸里染上黑沉沉的杀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你便让她来杀我!”

“啊!”

陈贵痛呼出声,萧寒松不知使了什么手法,陈贵的手竟颤抖僵硬地使不出力了。

眼见着自己败了下风,陈贵干脆孤注一掷,忍着手腕的疼痛一个猛扑将萧寒松压倒在地,双手再次掐在了少年瘦弱的脖颈上。

呲牙咧嘴地向人群吼道:“你们一个个都帮姚锵说话,你们对得起那些因他而死的家人吗?”

说着,又死死盯着手下的少年,睚眦欲裂:“我弟弟因为他成了冤死的逃兵,我家因为他的叛逃让北漠人一把火烧了,我爹没了,娘没了,媳妇被掳走了,我眼睁睁看着五岁的孩子被他们摔死,这一切都是因为姚锵,都是他,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要帮他说话,那就下地狱去陪他吧……”

“陈贵,住手,住手!”

陈德胜的腿是旧伤了,瘸了这么多年他也早就习惯了,被邱桑芜扶着踉跄了两步,看向陈贵时恨铁不成钢地红了眼。

“你心中有恨,那也不该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动手!”

“陈贵,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姚将军当真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凶手?你说什么没受姚将军庇护,你一家在沙溢关安稳住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是因为姚将军坐镇?

早些年咱们村子闹虫灾,要不是姚将军匀了军粮分给我们,我们早就饿死在那个寒冬里了,你现在怎么能说这种话……”

“咱们临着沙溢关的几个村镇,哪个没受过姚将军的恩惠,他做了多少好事,帮了多少人,你心里就没点数?”

陈德胜的一番话,仿佛让所有人都记起了姚将军的好,那些看戏的人也逐渐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是啊!我记得有一回大雨,我们村的木桥被河水冲塌了,眼看着大伙儿就要困死在村里,还是姚将军亲自带着士兵来将我们救出去的,不仅给我们安排了吃住,大雨过后还带着士兵一起帮我们把断桥修好了。”

“我们家也是,我记得我家茵茵刚出生不久就发了高热,我家男人只能半夜赶去镇上请大夫,但镇上远,来回就得大半日,茵茵那么小哪里坚持得住那么长时间啊!还好半路遇到了姚将军,是他快马加鞭从镇上帮我们把大夫请回来的。”

周围的人从看戏逐渐便成附和,邱桑芜听了这么久,在心中咂摸一番,倒是更加认定这姚将军是个大好人,且深得民心。

只是,既然他如此深得民心,又为什么会传出战场叛逃的事呢?且还是当朝太后下的诏书!

按理说,一个爱民的将军,怎么也不会放弃自己守护的土地和百姓而叛逃。

那么,他叛逃的事是真的吗?还是阴谋?

邱桑芜只觉脑袋一团乱,唉!算了,不想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呢!在她看来,这些古代人除了思想落后就只剩诡计多端了。

“那难道不是他作为谋逆罪人应该做的吗?”

陈贵恶狠狠地瞪着众人,面目狰狞。

“谁不知道他姚锵曾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当年太子慕容长风谋逆被贬,做为太子党的他本就该死在那场谋逆叛乱里。”

“若不是因为他是齐王世子,又是先皇唯一弟弟的长子,先皇也不会妥协让他来镇守边关赎罪,他早该在十多年前就因为太子谋反一案被满门抄斩了。”

“苟且偷生十多年,自己叛逃就算了,偏偏还带着几万将士一起叛逃,他自己活该死无全尸,还要连累得我弟弟跟着一起命丧荒野。”

“五万冤魂因他而死,那里面就没有你们的丈夫儿子吗?若非因为他,你们早该团聚了,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阴阳两隔。”

“姚锵罪孽深重,他罪该万,噗……”

陈贵的满腔怨气再次被萧寒松的拳头终止了。

这一拳将他打得偏了头,一颗异物混着血水从口中喷了出来,但他的手却没有因此而离开萧寒松的脖子,反而十指用力,在少年脆弱的脖颈上留下了深红的印记。

萧寒松因为喉间窒息而微微张开了薄唇,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午门外朱雀街的刑场,一百七十二颗人头,上到七十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儿无一幸免,深红的血液从刑场蔓延到街头,那血液化作铁锁,将他牢牢锁住,挣脱不开,也无法挣脱。

那些罪恶的锁链,将他拉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松儿!”

萧婉凄厉的哭声将萧寒松唤醒,他在窒息中瞪大了爬满血丝的双眼,扣住陈贵的手腕用力一掰,便再次听到了那鬼哭狼嚎的痛喊。

他将卸了手腕的陈贵往外一推,从地上站起来,冷眼看着他捂着手腕痛得在地上狼狈翻滚。

他看着哀嚎的男人,想起了那日倾盆大雨的夜晚马车外的苍老叮嘱。

“你要好好活下去,换个身份,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沉痛地闭上了眼,凝结的怒气在那压抑的呼吸中逐渐消散,却仍然无法忍受有人污蔑那个男人。

“你若再敢污蔑他,下一次,卸的就是你脑袋!”

萧寒松的神色不像是在说假,他那单薄的身体里真的蕴含着骇人的力量,从那一拳打掉陈贵的牙就可以看出来。

林子里一时静若无声,除了被热浪掀动的枝叶在沙沙作响,便只剩下陈贵的哀嚎同虫鸟同鸣。

“陈贵,有些事不是用眼睛和耳朵就能分辨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你会追悔莫及啊!”

陈德胜无力地叹出一口气,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将这寂静又压抑的气氛打破了。

“好了!热闹也看完了,大家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

压抑气氛被打破,围观的人分分松了一口气,赶紧三三两两地跟着陈德胜走了。

萧寒松也没再为难陈贵,对陈德胜拱手作揖后,转身去扶着泪流满面的萧婉沉默着赶路。

邱桑芜也带着邱呈言挤进了人群里。

偌大的林子很快便只剩下陈贵一个人,他抱着手腕从地上坐起来,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人群离开的方向。

…………………………

经那一场打斗已经过去了两天,人群又回到了行尸走肉的场景,只是他们的目光不再无神,反而隐藏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恶意。

邱桑芜似有所感,这两天过得心惊胆颤十分警惕,她总觉得这群人要疯了!

这日傍晚十分,野子岭的热意随着西落的太阳逐渐消散,光线也跟随着太阳的消失而被抽离。

夜色降临,明亮的圆月高悬苍穹,已经疲惫不堪的人群聚集在这片略显空旷的林子里准备休息。

银白的月光洋洋洒洒,漆黑的林子有了朦胧的光影,让人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各自找到舒适的树底坐下,朦胧的夜色中偶尔响起一阵因饥饿而产生的腹鸣,夹杂着小孩子嘤嘤啜泣的哭声,这两天夜里,经常听见人哭泣。

因为很多人已经没有吃的了,甚至连水都没有,他们的包袱在荒石山逃命时弄丢了,水囊里的水也在这两日赶路时喝了个干净,只有一小部分人还有一些余粮和快要见底的水,但没人敢拿出来。

邱桑芜倒拎着水囊晃了晃,水囊口掉出一团她之前塞进去的薄荷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把掉出来的湿润薄荷叶塞进嘴里嚼了嚼。

囫囵地咽着薄荷味的唾液,想凭借那一点点水分让干得发疼的嗓子得到一点滋润,可那滋生的一点点唾液根本于事无补,她感觉嗓子快要冒烟儿了。

“姐姐,我们的水没有了。”

邱呈言眼巴巴地望着她。

“嗯。”

邱桑芜将嚼碎的薄荷叶连着唾液一起咽了下去。

“哥哥说不喝水会渴死的”小孩儿的眼睛水盈盈的,在这寡淡如水的月光下晶莹剔透,显得单纯又无辜:“我们已经两天没喝水了,我们会死吗?”

“不会。”

邱桑芜伸手抚上小孩儿的脑袋,揉了揉,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或许是处于安慰,也或许是她自己也不想死:“姐姐会找到水的,一定会。”

夏天的夜晚是十分活跃的,月光下摇曳的枝叶,高大树冠中隐藏的猫头鹰和夜鸟,草丛里夜游的蛐蛐儿,还有远处此起彼伏的蛙声。

闭上眼睛,沉静其中,你能听到微风拂过的声音。

邱桑芜就是在这样充满生机的夜晚里渡过了上辈子最早的十年的。

那时候她还没有被送到孤儿院,她还有爷爷奶奶。

她喜欢吃完晚饭后搬出藤编的躺椅在院子里纳凉,她可以躺在摇椅里,抬眼就能看见漫天璀璨星河,萤火虫会在她身边闪闪发光。

爷爷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各种老掉牙的故事,她可以在蛙声虫鸣的夜里享受着夏日夜晚特有的凉风,吃着奶奶从井里捞出来切成三角块的冰西瓜,手拿一把小蒲扇,一边摇晃着一边欣赏满天闪烁的星星。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蓦地打断了邱桑芜美好的回忆,风呜呜地吹过树梢,给静谧的夜晚平添了一份诡异的气息。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很近,几乎贴着她身旁发出来的。

有人在翻她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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