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张篆印随之落下，轻飘飘的，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砰”地一声闷响，休旧毫无征兆地跪在地上，红线抓住机会，那把龙纹匕首贯穿了他的胸口。“咳！”

殷红的血点溅在黄金的匕首上，男孩伸手向外推了推，毫无动静。他看向女子额头上绽开的图腾，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像朱砂长钉那样普通的法器，这把匕首借用了太一的神名，将他镇在了此处。他伸出孩童般的双臂，上面密密麻麻皆是北极杀鬼印的篆纹，整整六十四张。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千年以前你杀了我，没想到千年以后还是折在了你手里。”

休旧望向聂琛走来的方向，语气单薄却不无怨毒，“你很得意吧，聂绍元。”

聂琛本想说我不是聂绍元，但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前后都是老白的上清篆法，又有什么分别呢？他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问出了上次没有说出口的问题。“为什么要害人？又为什么要恨人？”

男孩忽地发出一声哂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问我为什么要害人？哈哈哈！你是脑子有问题吗？我不吃人我就会死啊！谁愿意一生下来就非得以眼珠为食？谁愿意？谁愿意！”

男孩仰天狂笑，大而漆黑的眼里流下两行泪水，他拼命地咬着牙齿，语气怨恨又不甘，“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恨人，那就更为可笑了。他们这些灵官，他们这些活人，哪个不是拼了命地想杀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恨？难道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我就该死吗？”

看着男孩蓄满泪水咬牙切齿的脸，聂琛突然哑口无言。他想起来父母离婚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哭喊也没有人愿意走回家门。再往后，他们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自己夹在其中，手足无措又尴尬至极。我又何尝不是一个错误？他心想。“所以我就该死吗？”

男孩嘶声问道，再一次动摇了他的内心。聂琛想说“不”，然而正要张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对，你该死。”

长刀突然洞穿了男孩的身体，细长而带有弧度的刀尖从锁骨之间冒出来，休旧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眼中怨毒更甚。“薛素！”

薛素没有理会他，只是给了红线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抽刀，男孩就像破烂的布偶一样脱力，歪倒在地。一身墨绿风衣的年轻女孩翻转手腕，刀身上的血被她挥去，须臾间还刀入鞘。“据我所知，你并非离开了人目就不能存活，只是自己舍不得其中的滋味罢了。吃了一次，就还想再吃第二次，以致普通的鸟兽虫鱼都入不了你的尊口了，不是么？”

薛素抚摸着颀长而华丽的刀鞘，语气淡淡，“想作恶可以找千百种理由，而行善却很难。”

“衰仔？”

她偏着头叫他。聂琛猛地回神。“别被他的话骗了。”

河水哗哗流淌，带起的风吹动男孩柔软的发梢，他就这样匍匐在地，安静得像是在沉睡的孩子。红线整理好衣服，重新将匕首挂回脖子上，“灵旗，你和爱铁道人那边如何？”

薛素少见地皱了下秀气的眉头，“不好说，”她用下巴指了指河面，“那东西突然在往回游，线索到这儿就断了，我让老铁在安庆那边守着，有异动我会亲自来解决。”

“那你们有看清是个什么样的恶灵吗？”

她又问。“没看清，一出现，满身都是水草和淤泥，还有血污，臭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忽然拍了拍身旁呆滞的聂琛，“怎么不说话了小衰仔，刚才被我吓着了？”

聂琛摇摇头，指了指趴伏在地上的断翅休旧，“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好像看见他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薛素和红线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男孩的脸。就在这时，男孩骤然睁眼。“宗三爷！”

他对着河面大喊。水面乍动，翻滚的波浪平地而起，竟如一条旋转的水龙飞出几尺高。波涛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被水笼罩，只微微抬手，男孩便被水浪卷了进去。“灵旗！”

红线大呼，猛扑过去就想抓住男孩，而薛素却直接腾空而起，踏着波涛直奔水面的中心，那个身影所在的地方。“可算是找到你了。”

薛素侧身抽刀，刀面反射出一片银白的亮光，她在空中疾速旋身，长刀带着凶狠的力道斩向人影。水面陡降，她扑了个空。男孩和人影一同消失，连带着水浪也一并平息，河水清湍，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宗三爷？”

薛素念出这个名字，忽然笑了。“灵旗。”

红线唤了她一声，她背对着他们，充耳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