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手下有超过两万骷髅兵，一万在大本营银龙堡附近镇守，剩下的都在各处平叛。　　两万军队放在任何领地，都足够领主作威作福和威胁邻居的了，更何况士兵还可以不吃不喝，不要军饷抚恤，任劳任怨，出了城堡随便走几步就能补充。　　不死生物好处太多，缺点也极其明显，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聪明，战斗力出道即巅峰。　　武器和战术的发展，历来就和士兵的素质提升息息相关，可是不死生物的上限和下限从来都是一样高，根本不可能有更大提升。　　骷髅使用冷兵器还比较适合，操作本来就复杂的枪械进行瞄准和反复装填，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当然骷髅本来也就没有心。　　兽人不算是以智慧著称的种族，勤奋学习使用枪械三天足够开枪，但是巫妖和死灵法师费了大力气，至今都没有完全搞定能让骷髅完全掌握使用全套枪械战术的魔纹。　　魔纹长度和宽度不能减少，骷髅的骨头面积就那么大，本来就已经是螺丝壳里做道场。　　骷髅兵被召唤以后，本来就具备了一定的常规作战能力，但是兵种区别只取决于雕刻魔纹，刀剑劈砍、长矛穿刺和弓箭射击等战术都会在不同骷髅兵身上分开实现。　　为什么不在同一具骸骨上实现更多技能呢？原因很简单，难度大，消耗魔力多，实在不划算。　　根据统计，巫妖召唤一个骷髅，并刻下足够砍人的魔纹，需要拇指大小的下等魔石三块，折合成银币约十五枚。　　骷髅兵不是什么精雕细刻的艺术品，只是魔族的战争耗材，如果在上面消耗太多的魔力，就像红楼梦里震惊刘姥姥的茄鲞，属实是用力过猛。　　骨骼就是那么细那么多，想要雕刻太多魔纹，还是要找那些巨大生物的骨骼去实现，比如夏德大公的骨龙军团，里面每只骨龙身上都刻满了各种抗魔印记和对敌诅咒，战斗力和造价都堪称是骸骨中的顶级奢侈品。　　据说魔骨龙不算挖掘拼装，光是魔纹的成本就在五千金币以上。　　和领地里挖掘出了远古龙穴的大公领地不同，滨海领地的小领主，手下只有野地里捡来的骷髅，魔力也不算充裕，还要和法师公会交易才能获得。　　战场的水太深，骷髅把握不住。　　骷髅弓箭手都只是个压制单位，而不是精确射击单位，可想而知他们用枪瞄准的结果了。　　本来文森制作了枪械，最早就是拿来给不死生物使用的，毕竟对于魔族来说，所有活着的东西都不如死掉的更可靠，更忠诚。　　开枪和射箭所需要的魔纹完全不同，没有现成的方案可以照搬，对于巫妖都属于超纲的科研项目，还要重头探索所有的操作步骤如何实现。　　装弹、瞄准、清理还可以原地完成，但是要他们听从各种各样的口令不断保持或变化队形，那就简直是对牛弹琴了。　　可是，要想在野战里对敌，枪械的有限性能和骷髅的低下瞄准能力，只能让战术走到排队枪毙的老路上去。　　到这个时候，问题又绕回来了，排队枪毙不是骷髅常用的一波莽上去，说到底还是离不开队列战术的，然而不死生物最不擅长的就是灵活多变的临敌变化和阵型选择。　　经过试验，文森不得不承认，就算不考虑魔力消耗，这群不死生物最多能做到站在工事后面按部就班放枪，还是不瞄准自由射击的那种。　　除非敌人多到闭着眼睛都能打到，不然遇到散兵线，肯定是白白浪费弹药。　　即使如此，前期连摸索带实战测试，枪手骷髅身上的魔纹成本都达到了一个金币以上。　　这让领主不得不叹息，玩不起，玩不起，再加点钱都够招募死亡骑士了，雇佣兵都比这划算。　　曾经幻想过，那种宛如克隆人军团般整齐划一，蹈死不顾的持枪不死军团根本出现不了，更不用说跟对面玩排队枪毙了。　　所以，为了领地的安全，文森已到了不得不借助其他种族建立新军队的时候。　　拿兽人奴隶做实验，就是一个初步的探索，毕竟他们身上都有隶属血咒，脑子够用还听话。　　文森制造的是一种后膛装填的栓动步枪，使用纸壳定装弹，以击针上抗爆耐烧的微型发火魔法阵做发火装置，射击时直接戳破弹药底壳点燃黑火药，让弹头通过旋转的膛线推出枪管。　　机械技术和魔法的结合，经过上百次的零件重制组装，还有更多次的射击测试，终于可以达到稳定作战的要求了。　　在这个过程中，骷髅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凭借着已经死了就不会死的优势，扛着各种炸膛、走火、气体泄漏等危险，辅助领主完成了测试，堪称劳苦功高。　　可惜，这武器不是为它们准备的。　　“我的新武器既要考虑保密，还要早日形成战斗力，这很难啊……”　　恰逢妮妮娅外出作战归来，文森听她汇报战果，顺便也跟她发了几句牢骚。　　“主人，您还是信不过自己的领民吗？”

妮妮娅眨动着蓝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只要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们，也一定能得到大家的忠诚。”

文森歪着头瞅她，手指尖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望着越来越自信的金发少女，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烦意乱。　　这穿衣人偶太天真了，咱可是魔族，人族怎么可能信任自己。　　“我不信任不是奴隶的人，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

“只要公平对待，按时发军饷，军队平时训练应该不会出问题，如果管理好武器，也不用担心丢失。”

妮妮娅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缓缓地说，“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是打仗的时候吗？”

“没错，要是他们士气崩溃或者临阵倒戈，就算武器不会伤到我方，但逃走了也是损失。”

文森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武器可以越来越先进，战争也只会越来越残酷。”

人族的抗压能力，其实打过仗的人都懂，妮妮娅也相信，在强敌和死亡威胁面前，就算是精锐常备军也会像武装农民见到正规军一样，损失一大就惊慌逃窜。　　不死生物就不说了，魔族其他的军队能够更抗压，完全是因为在各种隶属契约在起作用。　　说实话，如果不是之前自己被迫签了血契，根本不可能和这大魔族相处这么久，也不会认识到他的另一面。　　看到文森烦恼，妮妮娅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很难过，看不到那个狂妄又无所不能的领主大人，她很不适应。　　“也许有个办法，”妮妮娅吞吞吐吐地说，“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也许您会又会说我蠢……”　　“我的玩具，我已经习惯看你说蠢话。”

文森揉着太阳穴说，“我还不至于不允许人说话吧？”

“如果所有士兵，我是说拿军饷的士兵都上了血咒，那他们不就可靠了吗？”

听了这话，文森忍不住笑出了声，弄得妮妮娅一脸尴尬，俏脸羞得通红。　　“笑话不错，你继续说，”文森忍住了笑意，示意妮妮娅往下说，“最近事情多，能开心也好。”

“几天前，我遇到了义勇军团的人，就是那个叫马尔夫的年轻人，他们正在在一个村子里宣传。”

妮妮娅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马尔夫对您非常感激，他亲口对我了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

“什么话？”

“他们感激您，如果领主需要他们在战场上的效忠，签下血契去牺牲也在所不辞。”

文森从邪教手中拯救了村子，还让农村青年们有了更让人尊敬的身份，得到他们的感激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文森倒是没想到有人族还会主动提出和魔族签订血契的，那可是将自己的姓名直接交到魔族手里，出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都有可能。　　“这不过是和领主的亲信表达忠心，我还不至于分不清真心和奉承。”

见到文森并不在意，甚至还感到不屑，妮妮娅微微蹙起了眉头。　　“也许恶魔很冷酷，理解不了人的热情和冲动，可是我认为他们不是说谎。我能从他们的话里感受到光明之心，要是当时需要他们牺牲，我想他们仍会遵守承诺。”

把自己交给臭名昭著的魔族，还成了光明的行为了？　　光明与秩序之神需要这么感性的神选吗？　　文森可以对任何人，包括神明发誓，自己没有用魔法给领民洗脑，甚至没有刻意的洗脑行为。　　自己不是好心的恶魔，现在做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愿望更早实现的顺势而为。　　邪教才蛊惑人心，领主只做实事。　　“主人，不可辜负人们的真诚之心，如果真有人要为领地献身，他就是英雄。”

妮妮娅还不罢休，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样的人，同样适合编成保护领地的军队。”

“我有军队，绝对忠诚，因为它们不畏死亡，没有私心。”

文森冷冷地说，“没有不怕死的人，冲动和激情只能自我感动，靠这些不能承担保卫领地的重任。”

“主人，您相信我吗？”

妮妮娅上前一步问，她激动地按着胸膛，眼中带着久违的不甘和执拗，凝视文森。　　“相信。”

文森没有犹豫，直接回答，“你是神选，还是魔剑的契约者，有足够的力量兑现承诺。”

“他们和我一样，也有力量，那就是真诚之心。给他们一个机会吧，您不能只靠一支完全由魔族组成的军队去保护一片人族生活的领地，这不公平啊！”

文森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盯着少女，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那个见到自己畏缩如小鼠，只会听从命令的妮妮娅·瓦尔德不见了，现在的她让自己心中掀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　　最近她在战场上成长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甚至让文森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他问，“不是主仆，这是师生的对话。”

“老师，谢谢，”妮妮娅松了一口气，用感激的眼神望向他说，“要争取人们的支持，就要允许他们获得建设领地和保卫领地的权利，如果只受魔族保护，大家会认为……”　　“认为什么？”

文森见她吞吞吐吐，便追问道，“告诉我。”

“认为，认为自己被魔族圈养了，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不是好事吗？文森在心中暗想，不过他也知道，没有人想过完全没有尊严和荣誉的生活。　　“你想让他们成为常备军？”

“您的新武器，不适合不死生物和魔物使用，可是主力的军队都是不死生物，靠他们不能真正提升实力。除了不死生物，无论任何军队，都需要信任和尊重。”

看来这段时间，妮妮娅除了平叛，也花了不少时间从将领的角度思考。　　“比起我的不死生物，人族军队成本要高出很多倍，尤其是在不打仗的时候，”文森淡淡地说，“只要有吃喝发财的欲望，就有可能因为得不到或者外来诱惑动摇。”

“我不是人族，是三十年前占领此地的异族，即使我信任人族，也不敢相信对方会信任我。”

“希罗德可以承受多次战败，而我的领地只要一次战败就会覆灭，哪怕是来自于内部的动乱，也会让我失去领地。”

“除非是万无一失，否则我不会考虑。我宁可用已经签订血契的兽人奴隶组成军团，也不会随便考虑用满腔激情，但随时都会转变想法的人族。”

妮妮娅望着说完话显得有些疲惫的文森，轻轻地走到他身边，用骑士给领主下跪的礼仪，半跪在他脚下。　　“老师，真正想要守护家乡和荣誉的人，是不畏死亡的，”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里面闪耀着让文森心动的光芒，“连死都不怕，还会害怕血契吗？”

文森承认这句话有道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妮妮娅想要说什么。　　“血契不应该是枷锁，而是效忠的誓言，是荣誉！保卫领地就是保卫家园，没有勇气的人，可以靠血契来激发勇气，为此签订血契的人，应该被视为勇者。”

文森终于理解了妮妮娅的想法，这和血之契约原来的用法，完全相反。　　“我们应该要建立一支在战斗时，全体会主动和您签订血契，抱有不胜就必死之心的军队，我愿意成为这支军队的将领，每次第一个和您签下血契。”

“血契，是自愿加入这支军队的前提……只要让所有人信任您，不会滥用契约带来的力量，他们一定会愿意接受条件。对，就是血契军团。”

“你相信恶魔不会滥用契约对人作恶吗？”

“我相信您，因为尽管试图伤害过您，但我的契约，其实一次都没有发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