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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总督帐营出来,踏过石径,林金潼瞥见海畔站着一些孤妇和一队士兵。 “别灰心,这次没轮上,下次准就轮上咱们了!”一旁传来两个士兵的对话声。 一士兵摇头道:“倭寇都被咱们水师打得屁滚尿流了,琼州就剩这么多寡妇了,就是下回,那也轮不上咱俩分媳妇啊。”
林金潼听着,不免出声:“分媳妇?那些女人是寡妇么?”
“是啊,这些寡妇家破人亡,丈夫都死于倭患,便想改嫁我们当兵的,大家都想娶媳妇,不过,我们也没得选,都是从营里抽签分配。”
士兵说完,回头看了他一眼,好生愣了一下,连眼珠都不会转了,还从没在兵营里见过这么细皮嫩肉又漂亮的男人!
林金潼面上若有所思:“只要说是因为倭患而家破人亡,便可以跟你们军营的人回家了么?”“对,”那士兵道,“这些女子全都是自愿的,没人强迫她们,愿意改嫁的,就改,不愿的,就自己去谋求生路。”
说完,那士兵看着林金潼,“小兄弟,你不是我们营的吧?你怎么在这里?”
“是瑞王世子带我来的。”
林金潼岔开话题,笑着问,“世子让我办完差事去马车那里等他,我迷了路。对了,两位大哥,回京的马车是在哪里?可否给我指个路?”
林金潼方才在帐营外听得很仔细了,今夜子时,长陵王将要启程回京,兵分两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 林金潼晕船得厉害,这水路他是跟不了了,凭着一身与人为善之技,他提前两个时辰就混入了李勍的随侍队伍。 看夜色约莫到了子时,鸣虫唧唧,微风拂面,他肚皮瘪得难受,瞥见有人端着食盒放在了马车上,想到等会儿要赶路,他只怕半路体力不支跟不上队伍,稍一犹豫,便悄悄掀开马车后窗爬了进去。 起初,林金潼是只想吃一颗糕点充充饥的,结果刚吃完一块,却发现糕点摆放如今显得零散,一眼便知有人动过。 既如此,那还不如让他全吃了,吃完食盒就可以丢了,还不会被人给发现。 林金潼用丝帕包了两块绿豆糕揣在袖袋里,可等他正要下车时,余光一闪,隐约瞧见车外传来了火光和杂音。 他立刻抱着弓压低身子藏了起来。 “项将军,不必相送了。”
“王爷,后会有期,严冬将至,燕京之路漫长且寒冷,衣物准备齐全了否?”
李勍和项如海寒暄了几句便言告辞,他扶帘登车之际,林金潼刚巧找到机关,如燕子掠水般滑入马车底部的暗箱之中。 他曾修得一身闭气功,身不动、息不露。就算有高手在此,也难以发觉。 很快,马队启程,车毂滚动,马蹄声慢腾腾的,似离军营渐行渐远。 林金潼清晰感觉到地面的起伏,富有节奏。 起初他还警惕着,怕被发现,毕竟自己内功全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挑岭南王府全身而退的林少侠了。 可林金潼一想到头顶马车上坐着的人是长陵王,他心头的戒备,竟意外消退了几分。 总觉得,纵然被发现了,他也不会拿自己如何的。 马车暗箱狭窄幽闭,林金潼浑身是蜷缩着的,手掌曲在胸口,摸到怀里的鼓囊囊的银两。 银子冰冷,心口却莫名有些暖意。 在这世上,连师父都不会平白给他银两——他的师父,虽然传他武艺,却从不轻易给予什么,仿佛视自己为工具而非唯一的挚徒。 林金潼曾梦想过许多东西,但师父似乎从不懂得施予。 年纪还小的时候,林金潼只不过想买一块糖果子,师父却都不肯给他那两文钱。 师父曾冷淡地告诉自己:“你身轻如燕可替人奔走,拳法精妙方能护镖,世间安身立命之法千千万,为何向为师索取?欲生不遭人欺,必需勤修苦练,莫望天降神助。我传你武功,已是你天大造化,切莫期望人间有白赠之财,世人所赠,钱财荣宠,总会再收;惟有己争,始为真物。”
师父不仅不肯满足他再微小不过的贪吃之欲,还待他极其严苛,从未对他展露半分笑容。 每日寅时不到,师父便会叫小金潼起来练功,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晨练暮歇,若林金潼累了哭了,师父便用鞭子抽他。 彼时他才六岁。 小金潼吃了苦头,晚上偷偷地哭,哭也不敢大声了,咬着牙关蒙在被窝里,死死闷着自己。 若被师父知道自己又哭了,会被嫌骂的…… 直到去年,师父寿终正寝,林金潼替他正衣冠,将师父安葬时,才发现缘由。 他那背景成迷,武功盖世的师父,竟然是个太监—— 这一真相,让过去许多事都有了解释。 原来师父从来不肯亲近他,是因为这个…… 想起此事,眼睛格外地酸涩生疼,脸颊竟很快便湿润一片。 马车颠簸间,林金潼完全地放松了防备,渐渐进入梦境,闭气功在不知不觉中断了,齐齐匀匀的呼吸声在马车内回荡。 李勍听见了,但也没有管。 昨夜,他是看着林金潼爬上马车的。 那时他问李煦:“那个小孩,你从哪里找的?”
李煦解释:“是个孤儿,我在西樵山捡的,他被一些土匪俘虏了,我救了他后,他一定要报答我,我看他长得有些像妙桐,就带上了……你现在将他赶走了,这琼州如今正乱着,还不知道他一个人该怎么回去。”
约莫天快明了,马在雷州驿站停留饮水,李勍下车,脚踏过马车地板,顶上摇晃的动静将林金潼吵醒,迷迷糊糊正欲起来,额头猛地撞在顶壁上,大脑嗡地一下,他彻底惊醒了。 跟着,林金潼听见他又回来了,脚步声很沉,林金潼忽地一下不敢出声了。 李勍站在车厢中,足尖轻点机关,只见地板刷地抽拉出一块缝隙,露出暗箱来。李勍低头,看见少年正捂着嘴,一张脸睡得酡红,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本是一对俊俏的狐狸眼,一睁圆钝了,显得可爱了。 “林同。”
李勍蹲了下来,脸上没有表情,“到雷州了,你下车吧。”
不出林金潼所料。 他果真没有怪罪自己。 林金潼见过了小郡主的画像,知道她和师父有关系,哪里肯走。他打定主意要跟着李勍,于是手指紧紧抠着车壁摇头,试探着说:“我不想下车。”
李勍半挑起眉:“不下车,肚子也不饿?”
林金潼轻轻摇头:“我都吃过了。”
“吃的什么,是不是绿豆糕?”
绿豆糕…… 林金潼面色突地赧然,磨磨蹭蹭,从怀中摸出昨夜没吃完的糕点。这糕绵软,在手帕中不幸被他压成了碎渣,他面露可惜和内疚:“昨夜我饿极时,忍不住偷吃了一盒。”
林金潼慢慢摸出李勍给他的银袋,摸一粒碎银子:“偷抢是不正的,这个赔给你吧!”
李勍看着熟悉的钱袋子,盯着他瞧:“你偷我的东西,还拿我的银子来打发我?”
林金潼表情微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讲。他望着李勍,慢慢说:“王爷给我的,便是我的;王爷没说给我的,便是我偷的,我是要还的。”
“好。”
李勍顺手接过那一粒碎银,碰到他手指冰凉,这凉意不似常人,道,“钱货两清,你下来。”
林金潼摇头。他脑筋转的很快,他索性将银袋子全数塞给李勍,语气认真地开口:“这些给王爷,是我跟随你入京的车马费。”
李勍看见他眼眸明亮,面上尚留有少年的稚气天真,郡主的画像,这些年来为了寻人,他看过无数次,这少年的确有几分像她,而那身上多出来的英气,更像他那已故的长嫂。 李勍面色比方才稍微缓和了不少,随口问了句:“林同,你今年多少岁?”
林同这个名字,是李煦告诉他的,李勍也不知真假。 林金潼如实答:“快十六了。”
李勍:“你如今才十五么?那正是要读书的年纪。”
他在琼州见了许多流离失所的孩子,就是林金潼这样的,想跟着他的,想入伍的并不少。可眼前少年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李勍想了想道:“我与浙江巡抚有故交,他此时正在雷州,你拿上我的书信去找他,让他带你回浙江安顿好,去私塾上学。”说完,李勍将那暗箱门大打开了,起身让他:“你出来吧。”
“我不走行么,”林金潼一动也不肯动,抱着弓一定要躺着,“我想跟着王爷回燕京,而且,拿人钱财,□□,昨日王爷给了我银子,我不能走。王爷想杀谁?我可以替你杀一人。”
他表情很认真。
李勍:“……” “本王不需要消灾,”李勍失笑,没有在意这小孩戏言,问,“你在燕京还有亲戚?”林金潼摇头:“没有亲戚。”
只不过师父的遗书里提过一个故人,让自己遇上大麻烦再去找这个人。 李勍闻言说:“那你没有亲戚在燕京,你去燕京做什么?”
“我……我,”林金潼想了想,开始胡说,“我全家都因倭患而死,所以我想跟王爷去燕京。”
“浙江不好么?”
“浙江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想跟你去燕京。我跟你走,是我自愿的,”林金潼强调了句,“没有人强迫我。”
看他只是皱眉不说话,林金潼还补充了句:“我听说接纳倭患遗孤,可是你们军营的传统,王爷不会见死不救吧。”
李勍反应过来:“今日你在海边看见了那些寡妇?”
林金潼点点头。 李勍理解过来了,哭笑不得:“那些寡妇孤苦无依,是改嫁给我们淮海营的士兵,你是寡妇么?还是谁的遗孀?”
“啊……”林金潼认真思考了,“非得选一个的话,那我是寡妇?”
李勍:“……” 谁让这孩子选了。 林金潼还在想:“那既然我是寡妇,我也正好孤苦无依,而王爷是淮海营总督,世子说你还尚未娶妻,那四舍五入就是……” 李勍低头看着他:“什么?”
林金潼眼神亮了起来:“那是不是说,我可以改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