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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勍虽然听得愕然,但只当是童言无忌,认为他和那些家破人亡的小孩一样,不过是想在乱世中找个倚靠,所以并不动怒,只摇头道:“不行。”林金潼反倒拧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才行。”
“你还发脾气?本王不是断袖,不娶男妻,”李勍摇头,伸手去拉他起来,打量他道,“何况你岁数这么小,莫要陷入迷途,你这年纪,给我做儿子还差不多。”
却见林金潼眼睛一瞬间亮得惊人,伸手牵住他的手掌说:“儿子也可以的!儿子更好!”
林金潼毫无负担地与他相认,喊:“爹。”
李勍:“……” 李勍倏然失笑:“我没说要认你做儿子。”
说完,掌心用力将小孩拉起来,帘子一掀,提着他的领子将他丢下去。
随后,李勍弯腰将银两和亲笔信都给了他,见林金潼身上一脸茫然,身上穿得单薄,还是在琼州时的打扮,又解下肩头的披风给他道:“你去雷州知府府上找梁启功,说是我的人,让他带你回浙江去。”林金潼让他丢下马车,方才知道他那是玩笑话。肩头披着李勍那尚带着体温的兔毛裘,林金潼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银袋子,脚步微微上前:“王爷……” 李勍坐上马车,修长的指尖撩开车帘,露出英俊的半张侧脸来,声音低沉:“听话,去找梁大人。”
言罢,帘幕低垂,马车渐远,他没再回头。 林金潼失落站在原地。让人丢下这种事,他不是第一回遇见,认人做爹这样的荒唐事,他自然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幼时,小金潼看见别的小孩在父母膝下承欢,他便是眼巴巴地望着,想要取而代之,也曾做过恶作剧,跑过去牵人家父母的手,被发现了,甚至不会责怪他,反而会蹲下问他:“你这小孩,你父母去哪里了?”
他模样生得可爱,肤白胜雪,眼睛乌黑好似会说话般,像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很讨人喜欢。 小金潼被问住,不知道怎么说,就干脆不说话,有时候会被人牵着带回家去,有时候会被人送到官府去,但最终,他都会被师父带回去。 林金潼终日都在幻想着,可以拥有疼爱自己的父母。 他期待有一天师父也可以像亲父般抱抱自己,唤自己儿子。 可林金潼始终没有等到这一日。 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可却从未给过他半分爱意。 犹记得,去年将师父葬了,林金潼孤身一人,行至潼川,路遇一母亲在教训年幼的儿子,揪着耳朵骂:“到底是随了谁!这脑袋怎么这么木呢!又考了末等!老娘下回生孩子,一定要生个会读书的儿子!”
那小孩啊呜大哭,委屈着说:“娘,聪明的孩子那是随便能生的么?”
林金潼当真以为他家想要个聪明儿子,便跟上去敲了门,微笑问:“这位夫人,家里可是缺个会读书的儿子?”
大娘呆滞:“啊?”
林金潼还是笑着,眼睛弯弯的:“您看我怎么样啊?我很会读书。”
那大娘一脸震惊,看他长得也不傻啊,半晌为他指了路,让他去医馆看看:“年轻人,有病就要去看郎中。”
医馆里人来人往,有一对夫妻正在让郎中把脉,男的说想要个小孩:“大夫,我夫人药也喝了几个月了,还是没动静,什么时候我夫人才能怀上孩子啊?”
郎中无奈摇头:“那药是开给你的,给你喝的!你让你夫人喝,自然怀不上了!”
世间万物皆有求,有人想要子嗣,有人不过是想父母家人,林金潼不觉得自己有病。 今年初,林金潼就一路走到了岭南,他在路旁被一坐在家门口的老太太喊住了脚步:“同儿。”
林金潼回过头去看,那是个白发苍苍的六旬老太,浑浊的眼中满是亲昵与期待,朝自己自然地招手:“乖儿子,你怎么才回家,天都要黑了,娘给你做了豆浆馍馍,快进来。”
不知为何,林金潼踏入了老妇的家中。明明是初次相见,他却如临故乡,宛如久别的母子重逢。既然自己和她的儿子有个字同音,那这便是难言的缘分。 在这期间,林金潼真心实意地叫她“娘”,为她烧火做饭,捶腿砍柴。 那老妇神志不清,这样将他错认成了儿子,整整错认了三个月。 林金潼听说,这老妇的儿子不是死了,只不过是娶了媳妇,因着婆媳不合,便住在邻村几年不回家了,连老人生病了都不曾回来探望。 四月春雨绵绵,老妇那四十岁的儿子许是听闻了风声,以为林金潼是想要谋他家祖产,带着几个衙役恶狠狠地就冲进来将他抓了。 年初那会儿,林金潼还不满十五。 除了武功以外,师父教他的可不多,照师父的话说,以他在武学上的绝顶天赋,来学习别的东西,简直是珠沉玉磨,平白糟蹋天赋。 师父似乎是自知时日无多,拼了老命地传授他绝学,至于旁的事,林金潼就更没机会学了。 所以,林金潼虽武功高强,但其他方面却如个孩童,简单、直接,有时甚至显得有些世俗之外。 可说到底,他本身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约莫是第五日,李勍的车到了黎平,在驿站喂马歇脚时,只见远方尘土飞扬,一个少年策马飞驰而来,那马速度之快,直是少见。 等到近前,少年气喘吁吁,映着夕阳,两颊泛红,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地盯着李勍:“王爷,好巧啊,又碰见你了。”
“林同?”
李勍意外,“你怎会在此?”
林金潼飒然从马背上跃下:“你让我去找梁启功,我去找了,我拿着你的信,问梁大人借了一匹马,然后现在又看见了你,你说这是不是很巧啊?”
李勍这下知道他是非要去燕京不可了,显然是跟着自己来的。他神情淡了下来:“本王的人情,让你为了一匹马就卖了?”
林金潼看见他的神色,有些无措道:“这不是普通的马儿,是可日行千里的宝马,很值钱的……你不要生气,这人情是我欠你的,我还!”
林金潼一脸坚定。
宝马打了个喷嚏,似是在附和林金潼的话。 李勍:“你怎么还?我可不要儿子。”林金潼笑着说:“我现在不想认你作父了,等我恢复武功,王爷就知道我大有用处了。至于眼下么……”林金潼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我便请王爷吃茶好了。”
他说话好听好玩,带着脱离世俗的天真,李勍起初只是听听罢了,不过听完,一路紧绷的神经,竟然松懈不少。 但李勍尚且保留着一丝警惕,看他去跟喂马,便侧头对侍卫道:“去查一下林同的来历。”
此时,林金潼正牵着马喂草料。李勍扭头看见他披着自己随手赠与的旧披风,灰青色的兔裘,只是寻常素朴衣料,李勍在海上风浪大时常穿,已经破旧了,可穿在少年身上却分外显颜色,衬得越发唇红齿白,眼如桃花。 短暂歇息吃茶,驿站零星有些江湖侠客,正在议论纷纷: “天下奇闻,你们知道,岭南王世子任候遵被人给杀了吗!”
“哈?竟有这事!”
“听说是一位姓林的少侠做的!任候遵身边高手如云,那少侠当真是武功奇高!”
“你们是不晓得,任候遵身边那个雷天奇神功盖世。手中刀下,人命如鸿毛,世上能接他一招者,皆是江湖上独当一面的大侠。这林少侠,听说才十几岁啊,竟能徒手杀了任世子,还能从雷天奇手底下全身而退!闻所未闻,当真是天资恐怖,少年英雄。”
“岭南王现在气疯了吧?哈哈哈哈,谁叫他儿子是个作恶多端的恶霸,林少侠真是为民除害了!”
“你们猜林少侠的项上人头,现在价值多少?”
“多少?”
那人伸出三根手指,晃悠一大圈:“这个数——三千两——黄金!”
“三千两黄金!”
众人哗然。 一旁,林金潼默默地听着,佯装若无其事地低着头,一只手撑着脸,好似有意在遮掩面容。 李勍侧耳在听。 岭南王世子被杀这等大事,他刚出琼州,适才也是刚刚知晓。 一看林金潼不太对劲,遮遮掩掩,脸上却并没有恐慌之色,甚至还嘟哝了一句:“怎么才三千两啊……” 李勍忽又听见杀了岭南王世子之人叫“林少侠”,一时若有所思,然而下一刻,李勍又觉得自己这个猜测荒唐至极,堪称可笑。 这回,林金潼找借口说顺路,要跟着李勍,李勍并未阻拦。 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跟随身旁,总比他在暗处跟踪自己要强。 李勍坐在马车上,林金潼则策马跟随其侧,李勍身旁护卫仅两个,是分藩时先帝赐给他的三护卫。 而两名侍卫的目光总是不时掠过林金潼,这雌雄莫辨的脸庞,犹如画中人般令人惊艳。 然而快进衡阳都城时,远远地,林金潼就看见都城外有守门将士在排查通缉犯。 城门口甚至还有人在吆喝:“朝廷重犯!凶犯刺杀岭南王世子,赏金三千两黄金!都来看一看,有没有见过,有没有人见过啊!”
三千两黄金悬赏,这天文数字,足以引得所有入城的老百姓驻足了。 就连李勍也撩起帘子唤来自家侍卫:“天痕,去拿一张通缉令来看看。”
林金潼马上阻止说:“我去!我去拿吧。”
言罢,林金潼不待李勍点头,一催马策,冲向那处。他头戴斗笠,面上更是遮了一块青布,掩盖了真容。 李勍目光从车帘缝隙中透出,凝视着少年身影。 结果过了会儿,林金潼相安无事地从路边捡了一张通缉令,跑回来面不改色地递给李勍,李勍拿起来看,顿时哑然。 只见那通缉令上的画像,原是一年轻男子,现被恶作剧般加上了络腮胡子,双眼还被戳了两个大洞,简直成了个笑话。 这还如何辨认?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见他这样遮掩,李勍心里猜到了几分。 可这猜测属实太过荒唐! 眼前这个小孩子,在高手如云的岭南王府,杀了任世子? 难道其中有所内情? 而林金潼方才去看了那通缉令,心下有些苦恼,这画吧,是和自己画得有三四分相似,一旦相似,便铁定会被抓,如此他便不能冒险从城门进去了。 于是,林金潼思索片刻,隔着车窗对李勍道:“王爷,待日落之后,我来衡阳城里寻你可好?”
这话说得气魄十足,眼神也坚定,然而顶着一张十五六岁的稚气脸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叫人放心。 李勍:“那你打算如何进城?”
“我……还没想好呢。”
林金潼身后背着一张大弓,还有一袋木箭,若是远程,能杀五十多个城门守卫。
可他不想杀那么多人,更何况,衡阳城城楼上远不止五十个士兵。 林金潼冥思苦想,最好的法子就是跟着长陵王进去,可王爷是个好人,他不能连累别人。 李勍:“想好了吗?”林金潼:“等会儿就能想出法子来的,王爷,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儿就来。”
说完,他骑着马慢慢转身走开。
李勍闻言,也放下了车帘。 马车渐远,林金潼骑在马上,手指摩挲了下自己身后挎着的弯弓。此弓名曰凤翼,是师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抬头眺望城楼,若以自己现在的武功,要想进城,要先杀了城楼上的上百守卫。 林金潼有些苦恼。 城门口,李勍的车架刚刚进城。 “天痕,将通缉令取一张来给我。”很快,徐天痕便将通缉令取来给李勍。 这通缉令都是命画匠复制的,自然不可能每张都一模一样,但不难看出,像林金潼。 原因无他,这双眼睛太标致了,画传神不容易,画形似,让人一眼认出,倒是不难。 天痕看过后道:“看来杀了岭南王世子的林少侠,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林同,”他表情匪夷所思,“他年纪轻轻,如何能办到?”
李勍眼中流转的是深邃与沉思,指尖轻轻点了下桌面:“他若真有那般本事,怎陷此地,如鱼之失水?”
天痕:“这的确蹊跷。王爷,你说林同会不会是天机门培养的刺客,故意装傻,借机接近王爷的?”
李勍回忆起林金潼言行举止,那双那清亮如初升日光的眼眸,怎么看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与天机门死气沉沉的刺客之眼,判若两人。 李勍:“兴许岭南王世子不是他杀的。”
天痕:“可是王爷,这通缉令上画的明明白白,若他不是,又为何不敢入城……” 李勍扫了一眼通缉令上的画像:“其中许是另有内情。裴桓,你出城去看看那小孩在城外做什么。”
“是!”
裴桓的轻功高超,身轻如燕,几个点地就出城了。
没一会儿,裴桓就回来了:“回禀王爷,林小公子就在城门口,他看上一辆进城的牛车,打算混进城来,还没钻进牛车,就被人给发现了,现在骑马逃进林子里去了……” 李勍笑了笑:“本王就说他不是刺客,哪有刺客这样不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