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流水,绿荫环绕。 船行不知多久,老艄公倏然扯喉吆喝道:“各位坐稳喽,前面就是鬼不叫。”
莫川闻声抬头看去。 河面依旧水流湍急,两岸绿树成荫不见人烟。 再行没多远,果然河面上出现一圈圈细小漩涡,再往前去,还能看到凸起的礁石。 老艄公提起十二分精神,摆着长篙,或刺或撑。 乘客也大多不言,紧紧抓着船沿。 一时间,满船寂静。 不得不说,这位老艄公真有大本事,瞧着鬼不见水势颇急,破败渡船愣是在他手下平稳如龟。 眼见水势逐渐平静之时,莫川抱在怀里的三景剑,倏然微微一颤。 莫川一愣。 侧身打眼往水里一瞧,便见一抹偌大暗斑,随船而行,仿佛渡船投下的阴影。 “哗啦!”
倏地,平静水面暗生波澜,驶过鬼不叫都不曾颠簸的渡船,突兀剧烈颠簸起来。 “莫慌莫慌!一股暗流罢了!”
老艄公脸色微变,口中下意识安抚乘客,双手撑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水面,探寻水纹。 走船之道虽有“十个师傅万个法”之说,但水经之道,却是自然之道,亘古不变。 掌握了水经,再复杂的水势,都能如庖丁解牛般,轻松化解。 渡船颠簸,令人不适,本来内心略显沉重的莫川,却没由来松了一口气。 ——原来承邺河真有水妖。 他面无表情抓着三景剑鞘,悬于船侧,倾斜鞘身,任由三景剑无声无息滑入河中。 “哗啦——” 河水陡然激烈起来。 水下似有妖邪卷起滚滚暗流,欲掀翻渡船。 莫川不动声色,御气扶船。 船身虽然依旧颠簸,但已然平静许多。 正在卖力撑篙的老艄公,撑着撑着,蓦然停下动作,满脸惊疑不定。 良久,汹涌澎湃的水面,逐渐平静下来。 “船家,这是驶过去了?”
有乘客一脸惊疑不定问道。 “驶过去了。”
老艄公随口应了一声。 不等众乘客松口气,坐在船头的莫川,突然嚷嚷起来: “哎哎哎,老伯,停停停,等等,等等!”
“咋了,道爷?”
老艄公连忙发问。 “贫道剑掉了,就在船首,等我捞一下!”
莫川说着,已然探身伸手往水里捞去。 满船乘客顿时面面相觑,一脸古怪。 “道爷,刚刚渡船走得甚急,您的宝剑恐怕已经落后面了!”
老艄公连忙提醒。 “噗嗤!”
瞧着满肚墨水的商人,更是毫不掩饰的笑出了声:“久闻刻舟求剑,我还道是文人编排,不曾想……”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商人愕然瞪大眼睛,瞠目结舌。 却见趴在船首的莫川已然回身,手里蓦然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棠溪宝剑。 “好了,老伯。”
莫川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这三景剑丢在水里,借水浮力,来去自如,恍如御风而行。 怎料,回来时,却元炁耗尽,冲不出水面。 他有心接引,奈何不善水法。 可谓百密一疏! 老艄公再不停一下,他怕是要“登抄扶浪送剑”了。 “哎呀,道长好法力!”
老艄公见多识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连称赞。 “哎,谬赞谬赞!”
莫川摆手,收剑归鞘,问道:“老伯,敢问这承邺河,可有什么龙王庙?”
老艄公道:“【王爷会】倒是在奉超城修了个龙王庙,道爷问这作甚?”
莫川道:“平日瞧着牙人驵会走商,总会祭拜各路神仙,所以瞧着河面暗流横生的,突然想起来问问。”
老艄公:“这样啊!说起来,在承邺河讨生活,祭拜的神仙可就多了,除了王爷会,还有菩萨会,财神爷,河神龛,巧圣仙师堂……” “巧圣仙师堂?”
莫川听到这,目露出诧异之色。 何为巧圣仙师堂? 正是公输子,鲁班也。 原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下,承邺河两岸自然衍生出一大批船舶运输服务业。 其中就有造船人。 其信奉以及祭拜的,正是祖师爷公输子。 这种信仰甚至传播到船舶上。 反正就是多摆一个泥象,多烧三柱供香之事,拜拜总不会错。 在老艄公介绍中,渡船又行一个时辰,克茂城终于到了。 “到咧,走稳——” 待渡船靠岸,乘客鱼贯而下时,老艄公在吆喝声中,却悄然喊住莫川:“小老儿不识上仙真面,还请上仙多担待,这船资可不敢收。”
说着,掏出三十文铜钱递上。 “老伯,这是何意?贫道坐船,哪能不给船资?这不是寒碜贫道?”
“不敢不敢!只是些许供养三清香火钱,还请真仙收下。”
莫川瞧着老艄公颇为惶恐模样,随即伸手接下铜钱,又递上一个瓷瓶道:“水上湿气重,此丹可康健身体,此为三清赐福,莫要推辞。”
说完,不等老艄公多言,便将瓷瓶塞入他手中,转身离去。 心想,这老艄公倒是颇有眼力! …… 此时,老艄公看着莫川远去背影,又瞧了瞧手里丹药,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这丹药他还真不敢服用。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很多人以为行船走水最怕涡流暗礁,殊不知,匪盗吏爷才是真正的水上猛虎。 天知道,这道士是不是故意“显圣”,诓他呢? 思罢,他绕着渡船转悠一圈,看看有没有被人刻下暗号、系上红绳。 待没有任何发现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想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他又拔开瓶塞,瞧着里面一颗黑乎乎丸子,轻轻一嗅,还能闻到一股清甜之气。 他想了想,还是将丹药塞在渡船暗格里,省得哪天小孙子上船玩耍,当成糖丸摸去吃了。 藏好丹药,他又掏出一块大饼啃食,待填饱肚子,这才摇橹驾驶空船折返。 来时顺流而下,即便载着十几名船客,依旧船如飞梭。 如今逆流而上,只能摇橹慢行。 不知过去多久,船至鬼不叫,忽见岸边大船小船攒聚一片,勾连若堤岸。 “坏了!”
瞧见这一幕的老艄公,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摇橹而去,心想多半是沉船了。 不然不会聚集这么多船只。 待摇橹靠近,他连忙拴好船,循着人群聚集处,拔脚而去。 尚未靠近,便闻到一股刺鼻腥臭味。 待走近,眼前景色,令他脸色大变。 只见几艘舢板包围中,一座庞大肉山浮于水面,道道剑痕,切开若唇血肉,汩汩鲜血将河水染黑,散发出浓浓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