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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活出个人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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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儿,不得不说实在是少年不识虎相,一念嗔心起,忽有障门开。

既是在父亲和叔伯娘嬢跟前担了这学霸的名头,我也实在拉不下脸面回家跟父亲实话实说。

要怎么跟父亲说?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儿子高中就开始混社会,他多年的期待,付出,钱票都打了水漂,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是跟他讲高中三年我读尽了武侠奇幻,电光火石,花前月下,阅尽了扬州瘦马,西湖船娘?这不是要逼死我爹吗?我难以想象父亲知道这些后,期待的眼眶能有多么深陷,干枯的身躯能多快的枯竭。

自己种下的恶果,烂肉脓疮也要吞下去。

找到在市区收废品的远方老表,托他回乡时帮我招呼父亲一声,说我在城里打工赚大学的学费。

记下招工栏里的地址,我扛着行李进了城南老街的“渝记火锅店”,开始了和大妈大爷们的宿舍生活。

火锅店不大,8个服务员分为两班,A班上午10点上班到晚上8点下班,B班下午3点上班,凌晨客人散了就可以打烊休息。两个班次轮着上。下班就去老板租住在附近的宿舍休息。火锅店包吃住,一个月全勤300元。

城南老街是解放初期的城市中心,随着城市的经济中心迁移,这里已经不复几十年前的热闹,却也留下一些老旧的习俗。

宿舍楼下便是老街最阴凉处,白日里摆着各种小摊贩,批发水果糖的,卖收音机小音箱的,拖着小拖车卖光碟的,回收金银手表的,卖猫狗鸽子的,扯着嗓子吆喝卖蟑螂药耗子药的,很有点市井长巷烟火人间的味道。

B班下班看到的,这里又是另一幅场景。

凌晨三点过后,从老街上的各个巷口稀稀拉拉的钻出些人头。人不多,不过二三十人头,却是寂静无声的交流。摆摊的,地上铺张塑料布,放上想要出手的古玩玉器,蹲坐摊前摸黑等着,不开灯不打手电不吆喝叫卖,就干等着愿者不请自来。逛地摊的背着双手摸黑转悠,走到有意的摊位前,打开手电不照摊主,不照周遭,只照货。遇上想入手的,右手伸出,摊主左手迎上,放开宽幅袖口。就在这宽幅袖口里讨价还价。谈成了,相视一笑,钱货两讫。谈不成,也没人知道两人的价码差距。货还在,继续等待下一个愿者不请自来。

没错,凌晨的城南老街就是只见其人,不闻其声的鬼市。凌晨三点左右开市,最迟五点再不见一个人影。

六点的环卫工人来,沙沙的扫地声,又开始拉动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市井烟火。

火锅店夏天生意不错,B班下班总是拖到凌晨两三点,有两次东方泛鱼肚白了,还有一桌客人相互拉扯着划拳喝酒,说着醉话,好似游戏人间。路过几次鬼市以后,我也没那么好奇,这个江湖门户总有那么多的光怪陆离,我要担心的是自己的前路。

总是在疲倦裹挟着油腻中在宿舍沉沉睡去,醒来稍事收拾,又该是下一个班次的忙碌。

这样充实的生活也好,我极少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如何与父亲交代的事情,就在这浑浑噩噩中逃避现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该来的总会来,时间转眼到了7月底,是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了。我该怎么告诉父亲我200多分的成绩连高考自愿都懒得填报,我又怎么能告诉父亲四川医学院已经离我远去,正规军的队伍也早已开跋无我?

城南老街就是个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的场所,是解放前旧社会市井烟火的缩影。在这里,花40块钱,很容易的在“办证机构”做出了四川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以防后患,我连带着把学生证也做了,看着烫金的“四川医学院”字样,和首页里我蓝底黑衣的证件照,有些动容。大学,离我远去了。

若是当初没有行将踏错,是否会有迟滞悔半?又或者当初踏错的每一步,早在冥冥中存有定数?

生活没有后悔药,没有假设,揣好录取通知书和学生证,踏上了回家的路,没有退路,前路漫漫,走着看吧。

父亲捧着录取通知书很是激动,懒言而疏于表达爱意的父亲有生第一次饱含泪水的拥抱了我。父亲的拥抱很深厚,做惯农活的大手坚定有力,将我沉沉的攥在臂弯。才发现,儿时像天地一般高大的父亲竟是如此瘦小。尽管瘦小,父亲仍给我从小到大顶开了一片宽阔的天地。

我明白这份通知书对父亲意味着什么,他期盼了大半辈子,期盼他儿能走进医学院的圣殿,接受现代化的医学教育,传承衣钵,堂堂正正的在大医院里行医坐诊,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只是……我不是个好儿子。

在家里呆了两天我便回了城南的火锅店。临行前我告诉父亲大学开学我直接从成绵市区坐火车去学校,为了节省路费我就寒假再回来了。

大约他心里幻想了一万次,儿子考上理想大学,他陪着孩子一起走进大学校门,看一看校园的绿植,现代的实验仪器,若是有幸,能在教室外旁听一堂医学课便是最大的满足了。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儿子的不让父亲送,父亲愣了一愣,点头说好。

父亲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五千块钱,学费和这学期的生活费,密码是你妈的生日。学习任务重,该吃吃,别省着吃食了……”我不敢对接父亲的目光,接过银行卡,转身走出家门,内心空洞得像被鬼手拿捏住最柔软的一处,只能任凭泪流满面,不堪回头。

我该如何背负父亲这沉甸甸的寄托?

将卡揣在内衣衣兜深处,我在心里跟自己咬牙发誓,定要活出个人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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