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都市的秋天总是按部就班的到来，跟往年一样，初秋一过，就会淅淅沥沥下一场秋雨，然后气温就急剧下降，人们见面的时候，“穿秋裤了吗？”

又变成了最常用的问候语。

即使在2045年，秋裤依旧是人们的标配。

入秋之后，白昼变短，加上又是阴雨天气，不到五点就已经黑透了，街边虽然已经亮起路灯，路灯也穿不透寒冷的湿气。

一辆出租车缓缓靠边，片刻之后，斯明从车上下来，前后看了看，便往旭日小区的方向走去。

斯明是个注重外表的人，即使去姐姐家做客，也穿得很正式，笔挺的西服，雪白的衬衣，唯一跟上班不同的是没有系领带，因为天气变冷，所以穿了一件风衣。

即使踩着被秋雨泡得湿漉漉的树叶，皮鞋也是铮亮的。

这样的装束，再加上瘦削的脸庞，薄薄的嘴唇，以及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还有眼镜后面那双犀利的眼睛，让这个寒冷的黄昏，显得更加寒冷。

走到旭日小区门外，路边的饭馆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非常突兀地叫了一声：“斯科长。”

一股刺鼻的酒味儿扑面而来，吓了斯明一跳，以为遇上了酒鬼，便习惯性地躲进路灯的阴影里，随即仔细看了看，黑暗中，才发现是王立国那张讨好的笑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

斯明捂住鼻子，有点厌恶地看着王立国，上次在医院见了一面之后，他回去查了一下王立国的背景，感觉毫无价值，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王立国把外套放在了酒馆的椅子上，光脖子套着一件毛衣就蹿出来了，好像一直在等斯明。

虽然喷着酒气，王立国却十分清醒，他并不计较斯明的态度，只是淡淡地说道：“斯科长，你每周六晚上去你姐姐家吃饭，这样是碰不上洪叔叔的。”

王立国的话很突然，毫无铺垫，却点出了斯明最隐秘的心事，斯明差点原地起跳，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斯明冷淡地看着王立国。

王立国打了个酒嗝：“洪叔叔每两周来一次旭日小区，都是穿便装，周日上午来，吃了午饭后走，每次都是金戈送到门口。司机开车在门口等，两名警卫员，一名随他上楼，一名在大门对面的咖啡馆喝咖啡。”

王立国说完，有点得意地看着斯明。

斯明想了一个细节就确认了王立国的话，很简单，以洪凯旋的级别，是不允许使用自动驾驶的，必须配专职司机。

“你的情报很准确，不过对我来说，这些信息并不是秘密，所以它们对我毫无价值。”

斯明语气淡淡的，说完便平静地看着王立国。

王立国撇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爱信不信吧，只要你高兴。”

斯明嘴角冷冷一笑：“好，那就说说你，王立国，男，27岁，高中毕业，无房无车无存款。你父亲去世早，母亲精神不太正常，你有一个弟弟在上大学，你母亲和你弟弟完全靠你资助生活，对吗？有什么需要纠正的吗？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王立国惊讶地看着斯明，眼中透出深深的失落和失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斯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便双手抱胸，语气很平静地说道：“不过我欣赏你做事的方式，这样吧，你先做我的编外情报人员，如果有立功表现，再解决编制问题。”

“什么算立功表现？斯科长。”

王立国眼中放光，试探着问道。

“当然是提供重要线索，帮我破获重大案件。”

斯明平静地解释道。

王立国喜出望外：“那太感谢了，斯科长，要不要一起喝两杯。”

王立国麻起胆子，试探着邀请斯明。

“下次吧，希望有机会跟你举杯的时候，能叫你一声同志。”

斯明拍了拍王立国的肩膀，便转身往旭日小区里面走去。

“您慢走。”

王立国讨好地笑着，目送斯明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的阴影里，突然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

斯明到家的时候，菜刚刚备齐，房间里还蒸腾着氤氲的热气，在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一股烟火的气息。

菜品不多，却很精致，品相、口感与营养兼具，而且很上档次，斯佳对弟弟的疼爱一览无遗。

斯明在姐姐家里很放松，先换鞋，然后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也不洗手，从背包里掏出一瓶1573便直接走到桌子边上坐下。

“哎哟，手也不洗就上桌子。”

斯佳生气地抱怨了一句，便亲自走到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递给斯明擦手，斯明却不理会姐姐，拧开酒瓶盖子给两个杯子里加满酒，然后才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斯佳又弯腰去揭斯明的裤腿，却被斯明一把打开了。

斯明瞪眼：“干什么你？”

“看你穿秋裤没有？”

斯佳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还行，还知道照顾自己。你要是有老婆，我才懒得管你。”

曹金一直坐在桌边，笑着看姐弟二人的互动，感觉很温馨，直到二人在位置上坐好，才调侃道：“斯明，到姐夫这儿还自带酒水？怕你姐姐家里没有酒喝？”

斯明没接曹金的话，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便和曹金干了一杯。

斯佳往斯明和曹金碗里各盛了一碗汤，又开始抱怨：“怎么不吃菜就喝酒？斯明，怎么来这么晚？”

斯明这才看着斯佳，语气不太满意：“去看了一下爸爸，你们有多长时间没去看爸爸了，嗯？”

“就你知道看爸爸？”

斯佳生气地抢白了一句：“我和你姐夫上周末才去看过，妈的，这帮人都是些什么东西？爸爸在任上的时候，家里什么时候不是人来人往的，自从住进老干所，我问了护士，就没有几个人去看过老爷子。”

“不要胡说八道。”

曹金训了斯佳一句：“逢年过节的时候，市里主要的领导不都会去看吗？你这样说，会让别人误会的，显得咱们家小气。”

斯明没说话，只是举起酒杯跟曹金碰了一下。

“斯明，怎么心事重重的？”

两杯酒下肚，曹金的话也多了起来。

斯明自嘲地笑了笑：“刚才在门口的时候，让一个保安上了一课。”

“谁？哪个保安？我明天投诉他，让他卷铺盖走人。”

斯佳一下来了劲，干这种事在她的舒适区。

“你怎么听风就是雨？”

斯明白了一眼姐姐：“挺丢人的，一个外面小区的保安，不仅摸清了我每周来你们家的规律，还把洪凯旋的行踪掌握得清清楚楚的。”

曹金却不以为然：“神经过敏了吧？斯明，现在并不是战争时期，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神经过敏？”

斯明冷笑一声：“那只是个保安！别忘了，我们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爸爸的努力，可是说到对成功的渴望，这个保安不输给任何人！太可怕了！他那么穷，还给我塞红包，这不是人情世故可以解释的，这是狂热，不，是疯狂。”

“切，你中邪了吧，一个保安有什么可怕的。”

斯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老公是处长，弟弟是科长，还是特勤四处的，有这样的家庭条件，整个比都市都是自己的舒适区。

斯明不说话，伸着筷子在一盆海鲜粉丝煲里扒拉，先挑了一只虾，却扔在一边，又夹了一个鲍鱼，正反看了看又扔了回去，随后又夹起一只扇贝。

斯佳突然伸出筷子，狠狠敲在斯明的筷子上，扇贝应声掉进盆里，斯佳呵斥道：“干什么呢？30好几的人了，吃饭都不会吃吗？”

斯明放下筷子，扭头看着斯佳：“我让你去金戈家登门道歉，你去了吗？”

灯光下，斯明的眼睛幽幽的，透过金丝眼镜看着斯佳，很认真，甚至带着一点冷酷无情。

刹那间，斯佳甚至感觉有点恐惧，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便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去了，早就去了，你斯大科长布置的任务，老姐敢不完成？”

“人家原谅你了吗？”

“金戈倒是挺好说话，很客气；张素素呢，就只关心金戈的工作问题，一直问我能不能让你姐夫给金戈找点事做；倒是那个金英，古灵精怪的，不太搭理我。”

斯佳一边说，一边剥了一只虾放进曹金的碗里。

斯明仰头想了一下，突然快速说到：“周日吧，下周日，你做一个拿手好菜，记住，你亲自做，不要太贵，家常的就行，就做海鲜锅吧，后面的就听我安排吧。”

斯佳不太理解，瞪着眼睛问道：“干什么？”

曹金伸手拍了拍斯明的肩膀，也跟着劝斯佳：“别问那么多，听斯明的，这个社会，人人不都想往上爬吗？你要么比别人能跑，要么找到捷径，否则就会掉入底层的陷阱，懂吗？”

道理斯佳都懂，但是他不喜欢曹金教训自己的语气，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就去了厨房。

曹金也不理会斯佳，却笑着问斯明：“那个替你去东渡的方行远，挺有意思的，听说还经常去元宇宙给妻子留言，他怎么知道去哪儿找他妻子呢？”

斯明奇怪地看了曹金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举杯喝了一口酒。

曹金突然醒悟过来，便无声地笑了笑：“元宇宙，倒是给这些现实世界的Loser，提供了一个自我安慰的渠道，这个其实对于释放社会压力，还是有帮助的，这个课题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这个观点斯明比较认可，便也笑了笑，举杯邀曹金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