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这场突袭,来得迅猛而让人措手不及。炮弹将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照明弹使得黑夜亮如白昼,天空被子弹分割成一条条、一道道的豆腐块。枪林弹雨间,梁秋时在掩体后,脊背贴着土墙壁。大口喘着粗气,以手做扇,驱赶着呛人的硝烟,一直辣到了喉咙里。入眼,是妇人的怀中,抱了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孩童,那被红绳拴住的发尾,与战士倒下的血液,将夜幕铺红,火花,在眼底散开。妇人的胸前中了一枪,梁秋时被巨大的轰隆声,震的耳膜巨痛,听不见士兵们的叫喊,整个世界成了一座孤岛,只有那对儿母女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一刻,梁秋时什么都没想,冲出了掩体,抱起女童,跌跌撞撞地朝着机枪手跑回来。还未到掩体前,一把被人耗住了脖领子,险些将她拽了个趔趄。下一秒,是机枪扫射过来,打在土堆上,有战士的嘴角渗出鲜血,直挺挺地倒下。梁秋时收起悲伤,检查孩子的呼吸,见那女童只是擦破了点皮,并无大恙,方在心底画了个十字架,念了声:阿弥陀佛。身后,是方才粗糙扯她领口的男人,开口骂道:“老妈的不要命了!再乱跑,老子拉你去堵炮筒!”
梁秋时被骂的唯唯诺诺,缩着脖子,并不搭腔。遥想从前去父亲的军官学校玩时,那些上将见到她都要敬礼。如今却被面前这个看不出军衔的男人,骂得灰头土脸。梁秋时从齿间溢出两个字“谢谢”,将女童交给了随军护士,那男人早提着枪,顶替了又一个阵亡的战士,朝炮火最密集的地方跑了去。耳边,是冲锋的号角,与一营营长指挥作战的嘶吼:“与阵地共存亡!”
直到那营长回头发现了她,迅速朝她奔来,语气称不上好:“梁大姐!这里太危险,敌人就要突上来了,我掩护你回后方。长官一直将指挥部设在最危险的前线,你过不去。”
“我会打枪。”
梁秋时说。随后,不待营长吩咐些什么,已趴了下去,猫腰在地壕里小跑前行。找到掩体,接过尚有余温的一挺机枪,空气中血雾弥漫。身边,躺着刚刚才阵亡不久的战士。这场战役,一直僵持到拂晓才结束,双方都没占到便宜,却是武器更落后的己方损失惨重。指挥部里,宋郁文一身墨绿色军大衣,站在一面空荡荡的白墙前,手中拎着木条,同林参谋与李政委,一并研讨北疆局势:“这里地势狭长,有利于打伏击,让一营上去,迅速占领地形,自备敌军再次突袭。”
宋郁文话音刚落,警卫员方迟迟将地形图补上,竟是与他对照着空墙,点到的地形图,分毫不差。“报告!”
警卫员身形笔直,敬了个礼。“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刚刚吃了败仗的宋郁文,面上不见一丝颓丧,沉着冷静、周密运转,像极了机器。“是!”
警卫员双腿绷得笔直,原该退下,可还是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报告长官,昨晚梁大姐与战士们共同作战。”
林参谋眼见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宋总,忽地调转头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疾言厉色道:“乱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