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的花草中,有一株盛花瓣似玉,叶片圆润,花径上还有露珠的小花。这花就如误入成人世界的幼童,在这万花丛中,有股天真无邪之气。花辞镜看了甚是喜欢,正想停步多看一眼,只听走在前面的柳素鳞道:“此花名为真邪,本取自天真无邪之意,但去了‘天’和‘无’,就只剩真邪,也就是剧毒之意。”
花辞镜刚要迈出去的脚,立刻收了回来。“想不到柳司直年纪轻轻,见识如此广博。”
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花辞镜和柳素鳞转头,发现一身常服,头发花白的王宣走了过来。柳素鳞和花辞镜顺势朝王宣行了个礼。“王宰相,冒昧前来,还请恕罪。”
柳素鳞及时施礼,照理来说,他距离会客之地还有一段距离,王宣莫非有事外出?王宣看了真邪,朗笑道:“柳司直,是要将这株犯草真邪缉拿,还是要请去大理寺作证?”
王宣还真是意外的风趣幽默。“宰相见笑了,素鳞即是晚辈,又是下官,岂能善动相府一草一木?”
柳素鳞低头,他观察王宣,步伐却有些许不便,但看不出到底会不会武功,甚至也看不出他有没有受伤。“我李忠说,柳司直因病告假,怎么会突然来宰相府了?”
柳素鳞还没观察出什么,御史中丞韩少伯竟然正好走了过来。柳素鳞听到这位韩少伯的声音就觉得不妙,吕元逊被他在紫宸殿当场变成了阶下囚,而吕元逊是侍御史,正是韩少伯的手下官吏。本来三法司的关系就不好,柳素鳞只觉得,因为自己的关系,吕元逊这个手下被抓,拂了韩少伯的面子,今日只怕要横生波折。好在柳素鳞在路上,就已经有腹稿,立刻解释:“下官听闻,王宰相乃棋道圣手,前些日子与人下了一盘棋,输得甚惨,正好现在养病期间,就像试试请教王宰相。”
韩少伯倒是看着柳素鳞,脸色确实不佳,看来病得不轻,这不假。但至于什么棋道,柳素鳞不是梅落风的徒弟吗?梅落风才是真正的棋道圣手,他的徒弟来请教王宣?反倒是同福客栈死了个长生门的弟子,现在李忠为了凶嫌的事,跟开封府抢人,刑部尚书成元荣和他都知道了。就在昨天,苏明道还跑去他的府邸,试图与他联手,挫败大理寺的锐气。王宣的表情倒是对棋局尤为认真,点了点头道:“柳司直居然是来问棋道?此事老夫喜欢,稍后且将那棋局说与我听。”
请教什么棋道,还不如说是想看看王宣对长生门的了解,这才更真实。韩少伯却没有点破,而是对似王宣道:“既然柳司直要与王宰相谈棋道,下官暂且告辞,不打扰二位了。”
王宣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未做挽留,韩少伯也就朝着柳素鳞的来路而去。但当他跟柳素鳞擦肩而过时,突然放慢了脚步,语气稍有缓和,似是夸奖地道:“李总说,取消总捕头,将所有捕快一分为三,三法司各自管辖的主意是你出的。”
柳素鳞拱手,颇为恭敬地道:“是下官向李大人建言,最后决定的,还是李大人。”
“想法不错,后生可畏。”
韩少伯就这么留下八个字,直接跟着仆从,朝宰相府大门而去。花辞镜下意识得摸了摸手臂,她自认是扬州花府的大小姐,什么节度使,知州、知府都见过,韩少伯走过时,却给她莫大的压力。莫非这就是京官的官威?“哈……”王宣轻笑一声,亲自引着柳素鳞往会客之地而去:“韩中丞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他方才那话是夸赞之意,莫要担心他会为三法司或是吕元逊的事情而迁怒于你。”
“下官明白。”
柳素鳞毕恭毕敬,王宣继续道:“韩中丞曾与为朝中一位写过律令分行折子的大人上过书,开罪过不少朝臣,吃过很多苦头,全靠着一身凌然正气,方才走到今日。”
王宣的语气颇带感慨,花辞镜却发现,柳素鳞身体不易察觉地迟疑了一下。柳素鳞没想到,韩少伯居然参与过当年的律令分行旧事:“下官自会体谅韩大人的苦心。”
王宣满意地点头,继续道:“此处是老夫的家,若是司直、大人、下官地称呼,未免生疏,既然是请教棋艺,不如这样,柳司直称老夫一声前辈,老夫就倚老卖老,唤你柳小郎,如何?”
“大人——”柳素鳞张口,王宣立刻咳了两声,柳素鳞改口:“是,前辈。”
柳素鳞这声大人,是故意叫错的,而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王宣咳两声。柳素鳞虽说很早就跟着梅落风在天竺山当道士了,但现在下了山,又是在汴京为官,这官场俗务,他就会去遵循。只要是在世上的人,无可避免的就是私欲,每日柴米油盐,精打细算,是为了让自己能存身于世,遵循世俗礼法,则是为了立身于世。存身、立身的目的,又是为了寻一方天地,让自己能安身于世。存身、立身、安身,都绕着一个“身”在转,而这身,是己身。既然是己身,人又怎可能无私?但这世上偏偏就很奇怪,明明人人身而有私心,却以否认私心为美,岂不矛盾?多数人是无法容忍,或者说,是接受这种矛盾的,因此世人有意无意,就将这私心,以“无”藏“有”,于是这世上,就有了“无有”和“虚伪”。柳素鳞说一句大人,不过是想表示,自己并非没有礼数,方可给王宣留足面子,而王宣借由柳素鳞这一推诿,有了说柳素鳞是守礼尊长的依据,又能体现自己关爱晚辈之状。柳素鳞将这,叫做推诿的艺术。当然,这世上真的有人就不喜欢这些来来回回的繁文缛节,只是这种率性而为,往往让人断定“胸无城府”,或是“狂妄不羁”。这些话看着并非贬损,但说出的效果,却造成了贬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