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桓州,尚还有一百多里路程。王常早年丧父,家里只有娘和一个妹妹。去年,娘又因为常年劳作,积劳成疾,干不得重活。不得已,王常只得辍学,帮助母亲料理庄稼。中元节,远在桓州的二叔托人给家里捎来一封信。“既然王常不读书了,就让他来桓州……”二叔给他谋了个好营生,进桓州大户孟家帮工,每月有三百个大钱。随信还寄来二两银子,作为王常前往桓州的盘费。王常舍不得花钱雇骡子,把大部分钱都买了口粮,留给娘和妹妹。自己只带了三钱银子和几十枚铜板。一路东来,已经花去三四十枚铜板。包袱里只剩下三钱银子,十几枚铜板,一身新衣服和一个护身符。衣服是娘拖着病体,熬夜给他做的,针脚细密,用的也是娘亲手织的料子。护身符,是妹妹小时候体弱多病,爹娘亲自走了百多里山路,去保生寺求的。临行前,妹妹非要给他带上。“哥,娘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到桓州,就给家里来信。”
“哥答应你,照顾好咱娘,等哥挣了钱,给你扯最好看的花布。”
妹妹独自站在村头公孙树下,挥手作别的情形,犹在眼前。娘不忍心看着自己离开,没来送行。王常知道,娘一定又去了父亲坟上。……六岁之前,王常一直叫狗娃儿。直到如今,他都还记得,那年他爹手里拎着两条干肉,拉着他走进先生家堂屋。他爹让他跪在堂屋正中,给先生奉茶。先生眯起眼睛,摇头晃脑的念叨。“天行有常!常者,法则,法度也!你以后就叫王常吧!”
一晃眼,八九年都过去了!爹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男人。……王常的脚步更加坚定,没到晌午,已经走出几十里山路。阳气蒸腾,早已驱散了山间薄雾。身上也从暖和,渐渐变得燥热。直到背后的包袱里一阵耸动,王常才停下来。这里是官道,他担心会在半道上,遇见那凶神恶煞的老道。干脆钻进林子里,找到一块大青石,躲到石头后面,这才解开包袱。狗子热得张大了嘴巴,直吐舌头。王常解下腰间葫芦,倒了点水在手心。狗子白了他一眼,伸出舌头,只象征性的舔了舔。王常又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送到狗嘴边。狗子别过头去,一脸的不屑。“狗东西,还挑食儿,不吃正好,我还没得吃呢!”
王常三两下就把半块烧饼给嚼了,接着又把一葫芦水喝了个干净。吃饱喝足,王常搂着狗子,犯了难。既然救了它,总要负责到底。何况它还断了腿,就此不管,小东西只有死路一条。一路走过来,王常都是就着山泉水啃烧饼。到现在那三钱银子都还没动过。看来少不得要花钱,买几两肉骨头,给这狗东西补补。如果有时间,他本来可以猎几只兔子,田鼠之类的,自己也能打打牙祭。只是二叔在信中嘱咐,一定要在月末之前赶到桓州。今天已经二十九了。一路上,除了睡觉,他都没做停留。钱财事小,误了日子,这份帮工的营生可能就没了。想到这里,王常伸手摸向那身新衣服。娘给他在衣襟里缝了个暗袋,专门装钱用的。手伸进暗袋里,王常心里不觉一凉,那三钱银子没了。昨晚在破庙里睡觉时,他还摸过。那时,银子还好端端的藏在口袋最深处,如今却只剩下铜板。难道是早上打包行李的时候,掉在了破庙里?可现在已经走了几十里,再回去也不见得能找到。王常将铜板全都掏出来数了一遍,还有十六枚。勉强够买几两肉骨头,再加上几个烧饼,撑到桓州应该没问题。顾不得心疼,王常再次把狗子藏进包袱里。向前二里路,就有一处小市镇。王常跟肉贩子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花十个大子,买了三两肉骨头,又买了四个大烧饼。在镇子郊外林子里,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王常用路边捡来的破瓦罐,给狗子煲了一锅骨头汤。汤好之后,他还奢侈的往里面掰了小半块烧饼。骨头汤泡馍,王常也只有年节时才能吃上一顿。哪知,他把半温的汤泡馍端到狗子跟前时,狗子却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只是翻起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瞪着他。“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嫌弃!”
王常不想惯着它,干脆自己“呼啦、呼啦”吃了个饱。又用葫芦把剩下的肉汤装上。天黑之前,他必须赶到青龙镇,才不会误了日子。一人一狗再次上路,很快便来到龙门岭下。这里虽然只是个小村落,却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客商。官道旁的客栈门前,停了不少马车。就连村民的屋檐底下,都堆满了行李。客商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翻过前面的龙门岭,不到二十里就是青龙镇。天色尚早,王常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小村落里驻足不前。直到快出村子,他才被一位干瘦老者拦下。“娃娃,你不要命啦?”
“老丈此话怎讲,我不过想过岭去。”
“这岭上最近出了一只白虎精,不知祸害了多少商旅。你要过去时,须得等县里请的仙师来,降服了此妖。你娃娃莫不识深浅,枉送了性命!”
“啊!”
今晚若不能过岭,势必会误了二叔交待的期限。可那岭上是只妖怪!“仙师来啦,仙师来啦!”
就在王常为难这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客商们争相往官道旁那间客栈跑去。听见动静,老者兴奋的胡子直哆嗦,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仙师来了,咱们有救啦!”
说着,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人群赶去。王常背上的包袱里,狗子忽然不安地躁动起来。王常反手护住包袱,扭头往人群看去。就见先前那个凶狠的道人,正站在客栈前的台阶上。高冠鹤髦,身背桃木剑,手拈羽扇,好一派道骨仙风。与此同时,背上的包袱忽地一空,王常的心也跟着一空。小奶狗挣脱束缚,掉在地上,拖着伤腿,没命似的,往村外的林子里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