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宫的人等到齐珩昱离开后,这才敢大口喘气。赵陵澈已然睡过去了,众人便也很快四散,该值夜的值夜,该出宫的出宫。可还不等柳砚清回去休息,太后陶氏身边的女官蔚白便匆匆进来将她拦在了偏殿的外屋。“柳姑娘勇揭皇榜为陛下医治,如今陛下身体已有起色,太后娘娘大悦,赐姑娘太医院正七品官职、黄金百两,特许入住凌烟阁,望姑娘往后能再尽心。”
蔚白将赏金与凌烟阁的钥匙一并使人搁在柳砚清身旁的那张桌子上,抬眼瞧着一身素衣的人。“姑娘尽快领旨,与奴婢一同前往太后殿中谢恩才是。”
“有劳蔚白姑姑夜半专跑一趟。”
柳砚清福了福身,并未多看桌上的赏金,不动声色地跟上蔚白的步子,走出了偏殿。这一年立春早,正月里的天气已经不太寒冷,可夜里终究是有凉风。她拢了拢单薄的外衣,微微皱眉,一路低着头不多言语,倒被蔚白误以为是紧张。“咱们太后娘娘素来仁德,姑娘去了也不过是陪着说说话,不必太过拘谨畏惧。”
柳砚清闻言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旋即更是竭力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嘲讽之色:“姑姑说笑,我早听闻太后娘娘当年跟随先帝浴血沙场、骁勇开国。如此女中豪杰,确是令人心向往之,何来畏惧。”
说话间,她抚了抚被微风吹起的素白衣袂,走在皓月宫里十余年来屡屡入梦的长廊里,脚下的步伐愈发坚定。陶氏早已好整以暇等在正殿里,见人来了,竟亲自起身去迎。自从赵陵澈搬进她宫中偏殿养病开始,她就深居简出陪伴儿子,衣饰分外简约。可此刻深夜她却衣冠整齐,也难得地戴了整套的凤凰花钿,似在竭力撑起自己一国太后的身份一般。但到底是这几年来国运不昌,唯一的儿子又缠绵病榻,她并没有柳砚清想象中的那般挺拔,反而如普通年迈的妇人一般步履蹒跚。发髻上金丝银线的缠绕不少,却仍掩不住两鬓的斑白。柳砚清略略垂下眼帘,向陶氏屈膝:“臣柳砚清,特来谢太后娘娘封赏。”
“快快赐座。”
陶氏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坐回到凤榻之上。“听闻每日送去给皇帝的药,你都要亲自过目,无论风霜日日请脉,如此尽心侍奉,是哀家该谢你才是。如今不过论功行赏,倘若皇帝旧疾能够痊愈,便是要封邑千户,哀家也给你。”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此臣医者之本分。”
柳砚清心下笑她如今大权旁落、自身难保,却还轻易许人封邑。她没有闲情与陶氏客套,更是见不得她这般以寻常慈母自居的姿态,只坐了片刻便借口时辰不早,不敢再耽误太后休息,起身告辞。蔚白得了陶氏示意,送她出门时,将人拉住低低嘱咐了一句:“太后娘娘许您入住凌烟阁,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如今佞臣误国,自陛下旧疾复发以来,太医院凡是能够诊治的大人,死的死、散的散,可见其心歹毒。凌烟阁好歹在皓月宫内,那人眼下尚无刀剑弑君之意,这一扇门内便比外头叫人放心。柳姑娘千万慢走,日后在皇城也要处处谨慎,免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只待陛下大好、重握皇权,姑娘便是一等一的功臣。”
柳砚清听罢蔚白的话,未发一言,也并没有告诉她因着刚才在偏殿的事儿,她应该已经用不上凌烟阁的钥匙了。只是轻轻拍了拍蔚白搭在自己袖口的那只手,而后径自迈步离开了皓月宫。翌日柳砚清刚刚用过早膳,便看到菀橙急匆匆而来:“姑娘,不好了!奴婢刚刚听说,一个时辰前镇抚司来了几个人,把御前送药的小太监丰年抓了去,连带着姑娘这些日子给陛下开的药的渣子也全被翻出来带走了。”
柳砚清研墨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着慌张不已的菀橙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了,出不得什么大事,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只是不等菀橙离开,便听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院儿里响起。“齐大人到——”柳砚清这才有些诧异,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这人就来了?她没时间去细想什么,正要带着菀橙出去迎接,就看到那个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已经推门大步走了进来,一个眼神将菀橙撵了出去。今儿天气有些冷,他换下了人人生畏的飞鱼服,狐皮大氅披在身上,多了几分寻常官家的清隽贵气,“太医院医女柳砚清见过指挥使大人。”
一夜之间从民女成了七品官,腰杆儿倒是挺直了不少。齐珩昱看着只半屈了身给自己请安的女人,声线微沉:“你倒是比本座想象的要有本事。”
柳砚清一点儿也不发怵,微微颔首与他对视:“可是大人却让我失望了。”
齐珩昱冷笑了一声:“从昨儿个本座去看皇帝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在你的算计中了吧?”
“大人怎么能用算计二字?”
柳砚清看着齐珩昱那张冷脸,满面无辜:“毕竟是您先来寻我的。”
她一开始还以为打她给皇帝用药开始,齐珩昱就会派人来盯着。结果接连五日,除了太医院那些个眼皮子浅想要贪她的方子的人,没有任何人去查药渣的事情。齐珩昱沉得住气,可见不着他,她却有些急了。好在柳砚清正绞尽脑汁想与他有些什么联系却没法子的时候,昨天突然来了一个灭门惨案,惹了他们君臣二人剑拔弩张。以她多方查探之下对齐珩昱这个人的了解,她若当众顺着皇帝、帮皇帝说话,这齐珩昱定会寻她麻烦。所以不如反过来先发制人,在皇帝面前把球踢给他自己,让他自证清白。只是不知这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去查药渣的。若是他早些去查,她昨日也不必在皇帝面前那样冒头了。“所以听你这意思,倒还是本座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