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赵陵澈和那天牢来的太监主仆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时,齐珩昱突然将手上的案卷一甩,搁回一旁的小几上,神色阴冷,皮笑肉不笑道:“那可真是遗憾极了,本座原还觉着兹事体大,到底是皇亲国戚,万一有什么冤屈就不好了。谁知国舅爷倒有一把骨气,案子还未定就去了。天牢之事不归本座管,但国舅爷乃是原定了要送往镇抚司审理的,如今人没了,你可知罪?”
那太监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去看龙椅上的赵陵澈,却见他在齐珩昱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于是只好慌慌张张跪地求饶:“指挥使大人明鉴,国舅爷畏罪自戕,奴才们也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龙椅上的人望见齐珩昱的脸色,又看那小太监畏畏缩缩伏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招手唤秉笔太监来拟旨:“幸亏人证口供俱在,若有什么冤屈,他也不至于自戕。朕看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吧。陶氏谋害同僚、栽赃重臣,罪该处死。但念其毕竟是朕骨肉至亲,既已自戕于狱中,便昭示天下,褫夺国舅爷的封号,以庶民下葬。其子女逐出京城不得承袭爵位,贴身下人一律处死,府中其余人等交由官家发卖。”
齐珩昱冷眼看着秉笔太监根据他的话一笔一划在绢帛上书写,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似乎很是满意他今日的沉默,赵陵澈将那份圣旨盖上玉玺后,语气轻松了不少:“没想到让齐卿白跑一趟了,这案子也只能这么了结。不过那王立是不是也该……”“陛下大义灭亲,臣实在佩服。”
齐珩昱随着他的话站起来,淡淡道:“只是王立在陶氏自戕之前就已经死在诏狱了,臣怕脏了镇抚司的地界儿,叫人拉到乱葬岗去了。”
“也死了?”
赵陵澈下意识地反问一句,随后倒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就这么点了点头,心道他死得真是时候。“那齐卿今日就先回吧,案卷整理过后朕会叫人送去镇抚司归档。”
齐珩昱颔首表示同意,如往常一样既无跪安也无客套,径自出了悬日宫的门。回到齐府之后,福安虽有些担心和在意主子,但也只是迎上来替他接下脱掉的披风,又备了茶,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儿。齐珩昱看得出他的心思,啜了一口茶水,微阖了眼:“那国舅爷已经殁了,皇帝这次算是一举两得,既给天下人看了他是有法子拘住我的,又铲除了太后那一支外戚。我暂且只当他是帮了我个忙,削弱太后一脉。不过你务必要看紧了密室里那个,柳砚清说封脉假死不能超过三十个时辰,你提醒着她些,别真将人弄死了。此人说不定会是咱们彻底扳倒太后的一杆好枪。”
福安从来都是只听而少说,他家主子已经平平安安与这案子撇清了干系,那便不值得他多问。至于后续这些事儿,主子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他问得的。“奴才知道了。”
他端了茶盏正要退下去续水,却忽然想起什么来,顿住了脚步。“主子,还有一事您得考虑考虑。眼下案子已结,掌药她是不是应该回太医院去上值了?如果再将她留在身边与您一同查探王立之事,怕是要惹宫里那两位怀疑。”
齐珩昱闻言睁开眼睛,神色登时清明,示意福安让自己想想。思虑片刻之后,才又朝他招了招手:“去灵均堂传话,掌药女官柳砚清从明天开始回太医院协理各项事务,不必再去镇抚司。不过本座欣赏她的才能,往后不当值时还住回齐府来,料理本座日常汤水药膳。”
***“什么!”
福安将话带到了,柳砚清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明面儿上的案子是有了结果,可咱们真正要查的事儿还没动手呢,大人怎么就要将我撵回太医院去了?公公你去请大人想想办法,他若开口要人,陛下总不会急着让我回去的。”
“掌药,大人不是撵您走。”
福安叹了口气,心道她许是突然听到这话才急了,不忍心敷衍,便微微抬起眼去看她,四下里瞧了瞧没有别人进来,这才低声开口。“大人在这永宁城里万人之上,可朝堂里却有的是人想将他扳倒。这次的事儿就是个预兆,若再不谨慎、不就着陛下给的这个台阶与他一同造一副君臣和好的画面出来,大人必将腹背受敌。另则……他让您平日还住在齐府,也许就是给您跟着查案留个机会。毕竟您也说了,这事儿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
柳砚清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定定地瞧着他,却还是有一丝犹疑。这是……齐珩昱在保护她?可她脑中的胡思乱想还没问出口,福安听到院门微动、菀橙回来的声音,便忙躬身告辞,走前小声嘱咐:“奴才原不该妄自揣测主子的意思,只是为报掌药昨夜对齐府救命之恩,为您剖析一二。还请掌药自个儿琢磨琢磨,奴才先告退了。”
出门之时撞上菀橙,两人擦肩而过,他依旧是弓着身子的样儿,菀橙微愣了愣,也福身算作打了招呼。等门被关上了,柳砚清才回过神来,在菀橙探寻的目光看过来之前抢先问她:“这几日宫里有什么旁的动静没有?我给陛下开的那药,他每日还有没有按时喝下?”
“掌药放心,您虽不在宫里,但奴婢是日日都去太医院给大人们送您开的方子和药剂的。”
菀橙一面往进走一面回着话,语气邀功似的带了几分可爱:“不过就算他们看了也没用,陛下的药是奴婢亲自熬了再送过去服侍他喝下的,一顿都不落。如今陛下身子大好,奴婢作证,可没人抢得了您的功劳!”
“那就好,有你在我还是放心的。”
柳砚清低下头淡淡笑笑,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看来赵陵澈对她和她的药是没有半点怀疑的,她便开始盘算那忍枯藤已经用了多少、还需再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