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宫里瞧出赵陵澈的脉象时,按之空豁、应指松软,很明显的虚浮无力,想必已是气血两虚,再加上日日进这些药,不病倒了才怪。看来他和她在给赵陵澈用药这一件事上,还真的是一路人。再看向齐珩昱时,柳砚清的眸中多了几丝复杂的情绪,没想到正迎上了他回头的目光,没来得及躲闪。“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她便也装傻充愣:“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大人不仅懂医药之理,竟还在府中修建了这样一个幽静之地用来钻研医术,叫我这样自诩为医者的人有些惭愧。”
两人说着话进了那书房,齐珩昱坐到桌后的圈椅上随意拿了本书瞧,又将一旁的绣墩儿指给柳砚清让她坐,而后才有些不屑地答道:“是钻研,不过钻研的是毒术,不是医术。我很讨厌所谓的悬壶济世。”
柳砚清闻言一时语塞。永宁城里常说,世间恶有十斗,齐珩昱独占八斗。他钻研毒术这事儿不让人觉得奇怪,但“讨厌悬壶济世”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尤其对面还是个身为大夫的她,柳砚清觉着有些滑稽。她挑了个绣墩儿坐下,不紧不慢地反问他:“悬壶济世、普度苍生,你竟从不觉得这样的事儿很令人心中满足么?”
“以毒术惩恶,于天下百姓来说,或许比治好他们的病还能救命。”
小时候开蒙,他的父亲从来不允许他去读那些毒方,日日将“悬壶济世”挂在嘴边,直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最后悬壶济世也没能救得了百姓的命、更没有让他免于父子分离,反而是他父亲捧着那颗医者仁心亲手将他推进了叛军手里、要他代小皇子去死。可笑那医者,对谁都仁义,唯独能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喂下一整包安宁散、去换一个连事儿都记不全的幼小皇子活命。都是冠冕堂皇的好话,连自己家都难以维系,何以济世!陷入回忆的齐珩昱神色变得有些难看,眼底尽是轻蔑和不屑。柳砚清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变得凛然,正欲开口,忽然间,齐珩昱的眉头紧皱起来,旋即抬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第一次见齐珩昱这副样子的柳砚清确实是被吓着了,愣怔了半刻才赶忙起身去唤他,直问他哪儿不舒服,却得不到回应。她一时心急,抿了唇四下搜寻,果真在对面的书架上找着了一套扎在铜人身上的银针。忙小跑着拿过来后,柳砚清也不顾他有什么反应,自作主张捏了人的手腕,找着腕上一寸半主管心痛之症的灵道穴,下针的动作极其迅速。片刻后,看着齐珩昱紧绷着的身子松弛了下来,她高高提起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齐珩昱缓过劲儿来,瞧见面前桌上那根被取出的银针,自嘲般勾唇轻笑。当年自己不过八岁,被叛军带走时染了寒症,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也没落下什么病根儿。却没想到长至二十多岁,唯一会令他心口绞痛的后遗症是拜他亲爹给他吃下的那一包安宁散所赐。不过说来也怪,这些年调养得当、总是很久才犯一回的心口疼,今儿竟在这丫头面前显灵了。他又看了一眼银针,目光微微一偏,落到柳砚清那双杏眼上,薄唇轻启、缓缓开口:“难怪皇帝那么喜欢把你放在身边,倒是个十分机灵的,手脚也快。”
“大人可别告诉我,刚才那一出就是在试探我到底机不机灵、有几斤几两的!”
没听到夸赞,反而得了调笑。柳砚清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却没想到刚才动作太大拉扯到了左肩的伤口,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又流血了,忽然疼起来,惹得她“嘶”了一声。察觉到她突然噤声、微微咬牙的小动作,齐珩昱立马反应了过来。这还是个在府里养伤的,她那肩膀原不该过于撕扯,哪里能受得了抬手去书架上够那铜人上的银针?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悔,起身往书架下的矮几走去,从抽屉里拿了一卷白布,不由分说命人坐到他刚才那把椅子上去。柳砚清瞧见那白布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她到底还是没能点头。正欲摆手,却被人强按着没受伤的另半边身子坐下,又叫她脱了外头的衣裳重新包扎。饶是柳砚清这么一个大大咧咧自诩江湖儿女的人,也在齐珩昱那张俊俏的脸突然压下来放大至眼前后,也霎时间愣住了神、心猿意马。“你快些,伤口怕是又流了血,得赶紧重新包扎。如果非要赶回灵均堂,到时候粘连在一处扯下来更疼。这儿只有我和福安两个人,你不让本座动手,那就只有福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