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寻仇之人早已得知翠罗衫的去向，只是碍于定林寺受皇家供养不敢来犯，镇日守在山门外，只等翠罗衫出寺便教其魂归西天，翠罗衫混迹江湖多年，自然深谙其中道理，只得在此处暂作安歇，白日里充当香客四处走动，晚上就宿在和尚的房梁上看他作画，日子久了，也知道这和尚原来叫伴云。

每月逢五是伴云值守大殿，翠罗衫左右无事，便去殿内上香忏悔，每每讲到杀人时就格外仔细，分明自己也怕，却偏要讲什么刀刃劈绽骨肉、飞镖戳穿窟窿，几次吓走身侧拜佛的夫人千金，可那和尚只静立一旁面不改色，连气息也曾不乱，不免教人有些泄气。

数日子按说分明已向季春，可金陵到底不比广陵暖和，夜间月亮一现身霜气就跟着爬上来，直爬到房梁上，冻醒独夜人，翠罗衫凉了半夜，卧在梁上瞧着床上的和尚许久方出门活动暖身。听那松枝上夜枭呜咽几声，似笑非笑，又看上弦月一旁愁云惨淡，重裘跟着楼主贺三到晋国谈生意，还不曾回来，如今她势单力薄，可真是和说书人嘴里的英雄末路好有一比，人人都有张床，偏她，房梁木一根。

待活动好了，人已是十分清醒，恨不得把黄狗踢醒了陪她玩，正没个思量，不意间瞥见一口水井，和尚正是教这井水湃得拔凉的一双爪子给冻起来的，睁眼就见这女子将手探在自己的脖颈上，忙起身躲开，念及什么，向内闭目盘坐不肯看她，“施主这是做什么？”

翠罗衫见他形容，不由得意，又不肯罢休，索性在床沿坐下，打定主意与他长谈，“法师，你怎么醒了吓？”

“施主的手太凉。”

“欸？凉吗？许是造孽太多，血也变凉了，法师法力高深，可有破解之法？”

话毕，还煞有其事故作虔诚地将双手呈在和尚面前，和尚为难，沉默了半晌方回答：“有的。”

翠罗衫便巧笑倩兮作惊喜姿态忙忙探身问询：“是什么法子吓？”

只见和尚转过身来，提起被子一角放在翠罗衫双手之上，“小僧有薄衾一方，施主若不嫌弃，将它盖在身上或可破解。”

后来，那和尚教人兜头罩下一方薄衾，昏睡了下半夜。

于是过几日，一杯茶水从天而降恰巧掉到和尚刚刚上完颜色的画作上，再几日，院中的黄狗用上了哪位高僧的钵盂，又几日，伴云称病……

也就是这一日，有消息传过来：听说贺三爷在外地的生意交了割，不日将归，山下一众宵小再也沉不住气，正午时分，一队人马闯进寺来缉拿凶犯，为首的将文书交于主持看了，带人搜向禅房，禅院简单，不多时就只剩一户不曾查验过，寺里的小沙弥上前替官差叩了叩门，开门查验，唯见伴云伏在床上，不远处的画案上是一张污了颜色的莲华图，为首的按着腰间的刀柄看了看，方认出角上龙飞凤舞的“伴云”二字，这便合掌与伴云作礼，“原来是伴云大师，失敬失敬。”

伴云亦勉强还礼，“无妨。”

那官差又谄笑道：“大师这幅画已经污了，放着也无用，不如丢给咱们，也教我等领受些佛法奥妙。”

“施主若不嫌弃，就请拿去。”

“哎，那大师好生修养，咱们就不叨扰了，撤吧。”

官差听伴云如此吩咐，好似饿狗得了骨头一般，脆生生卷了画，与旁人出去了。

又是下半夜，和尚咳了半宿方睡了，迷糊间暗暗闻见一丝血腥气，甫一睁眼来便见翠罗衫手刀欲落，疾呼：“施主，莫……”话没说完，又咳得不成样子，看得翠罗衫不忍再将人敲晕，撑着走过去斟了一杯茶水给他，试探开口：“你这模样，不会死吧。”

和尚接了茶水缓缓饮下才道：“尚可支持。”

“你可别死，你要是死了他们进来收拾你身后事，我更没处去了。”

“好。”

“你睡你的。”

“施主还是早寻出路的好。”

“再废话，敲晕你。”

也不知是怕翠罗衫再下手还是别的，和尚再没咳嗽。天上的月亮走满了日子，光也溢出来，每户偶然撒下几片，那么不巧，正好照见角落里拭血的翠罗衫，她看向床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