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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罗衫与无野在桃花坞祭了他二人,便牵马走出去为他送行,无野再三留她,翠罗衫却执意送他至濠州,无野犟不过她只得从了。当日无野抗命私入雾谷寻她,才保住她一条性命,楼主震怒,本欲处置,却念他往日忠心,赏了刑罚,遣他去了濠州,现下伤养得好些,正是上路的时候,翠罗衫知道他如今招眼,乘不得车,一身伤病却要披星戴月,汤风冒雪,早教人替他赶下了护膝皮筒,陪他同行也是怕他伤痛未愈,单枪匹马的出了什么叉子,这傻小子却只知道叫她回去。
无野虽能勉强策马,坐卧却难免疼痛,翠罗衫扶他坐在石凳上,蹲下身替他绑护膝,叮嘱道:“濠州凶险,晋国虎视眈眈,指不定哪天就越了界打过来,你在那边行事,万要谨慎,沉住些气,可不能像这次一样任性了。”无野不以为意,“姐姐还拿我当小孩子,我晓得分寸,这次是人命关天,不一样。”
“还叫我姐姐呢?你如今出来作分舵主事,叫下面人听到,没个威严。”
翠罗衫抬头笑他。
无野听了,喉咙里滞了一下,一把攥住翠罗衫替她绑护膝的一只胳膊,“姐姐六年前捡了我,从那天起,你就是我姐姐,这是定了的,我才不改。”又看着她认真道:“我知道重裘哥走了,姐姐心里难受,姐姐再等等我,等我在濠州站稳脚跟,壮大了实力,再不教姐姐受人欺负,一定。”
“好,我等你,到时候我受了欺负就去濠州找你给我做主。”
一霎时酸风射眸,翠罗衫眼中颇有些酥痒,才将人拉起来,就走到前面揉了揉,待回头,已是平常模样,“走吧,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行了两日,天上忽地下起雪来,起初星星点点的不甚相干,后来愈下愈大,竟致难以视物,二人只得就近找了处邸店落脚,因着大雪阻滞,许多商贩镖队也汇集于此,小小邸店一时好不热闹,连带着客房也紧俏起来,翠罗衫二人也只要得一间稍房歇息, 晚间用毕餐饭,翠罗衫要了热水来,二人正握着杯子呵气,不想窗上的松木栓缺了个角,摁不住窗户,就由着朔风嗖一声吹进来,趁着灯油撒过一捧雪,翠罗衫方欲起身去关,却被无野止住,他倚在被上靠了靠,嘬了口热水,“还记得碰上姐姐、三爷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天气。”
“记不着了,就记得你能吃,自从你来了,扈婆婆成天介守在灶房里鼓捣些新花样。”
翠罗衫眯着眼想了半晌,弯了眉眼。
无野也跟着笑,“姐姐记不着了我可记得,饿了几天,又冷,那晚再没吃的,不知道是先冻死还是先饿死,姐姐把毛衣裳披给我,自己倒冻得打摆子,两个耳朵通红。”“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年一连下了月余的雪,再没有那么冷的时节了,我想了一天城北的桂花酿,好不容易练完功溜出来,绕着巷子走了几圈都甩不掉贺三,正气着呢,一扭头就碰上那么个小孩儿,眼巴巴的看着我。”
“姐姐说酒。”
无野便探身从床边的箧囊里拎出两壶酒来给她看,“这是什么?”
翠罗衫接过来打开闻了,果然是桂花酿,便顾不得温凉先饮了一口,无野见她无所顾忌,也启了饮来,还未饮下就教她抢过,“我是不怕的,你这伤还没好,怎么喝凉的。”
待酒在铜盆里烫好了,那一壶早已空空如也,二人只得就着风雪慢慢分酌这余下的一壶,不多时,酒意已从头透到脚,翠罗衫打了个醉眼哈欠,支着胳膊看雪花,蓦地想起那年光景。 年三十,庭院里落了指甲厚的一层雪,她跟在采买后面捡掉的煤渣,弄脏了新衣,被罚站在院子里唱曲,正唱到“淹煎,泼残生,除问天”,却见几个拥裘披氅的公子闪身进来,鹤立在院当中四下里打量,妈妈赶上去逢迎,背地里犹招手驱她换衣,她便抢先众人几步上楼,不想一个没兜住,袖里包着的煤渣掉出来,哗啦啦滚在公子那双金丝提花锦缎靴面上,没抬头就已经想得出妈妈脸上有几分颜色,还不等妈妈发作已听有个公子说了句什么,几人哄然一笑从她面前走过,只余下一段梅花香。 想着是到结梅子的时节,楼里的行首珠娘叫她来房内陪着挑料子,布庄老板与南曲里是老相识了,殷勤的很,二人挑到后面眼都花了,就约定随手挑一块罢,珠娘捡起一块银红的缎子,又歪头瞧瞧她手里的法翠罗绸,皱眉想了会儿,进到里头翻出那么件罗衫,两管纤葱拎着比量在她身上,嘴里说:“这是从前裁的,我嫌它老气一直不肯穿,如今穿不上了,搭你这身木槿裙倒正好,来,试给我看看”,待她穿好,又推她去镜边照影,捋捋她额前碎发,“我说合适嘛,嗯,阿篆再大些便更衬了”,后来叹了口气,下巴抵在她肩窝上,“再大些又不知道要像银瓶一样恋上哪家的薄情郎,还是这样好”,料子犹未挑完就有人来叫,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有人要替她赎身,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教她弄脏靴子的公子。 听人说妈妈在厅里滴下两滴眼泪,口里说着“我这女儿也在我手心娇养了三四年,琴棋书画各色师傅都请了七八个,原想等珠娘大了,找个好人家替她梳拢……”还一面觑着桌上的银钱,珠娘知道了鼻子里冷笑一声,甩甩手上水珠,接了帕子,眼皮都懒得抬,“她愿意松手必是赚了不少,还要搏个好名声,整个平康坊谁不知道她,嘴上念着阿弥陀佛,背过身去就满殿阎罗,如今你走了,她更不肯放我了”,可等她走的那一天,分明已经送过,却又追上来撸了只银镯子戴到她手上,“银瓶传话来说你送的炭火她收着了,很暖和,才听说你要走,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还想说什么,可珠娘已转过身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