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无野在濠州安顿下，再回来楼中，里头张灯结彩，已布置出一番年味儿了，又生了炭火，虽是大敞着门，这股温暖气息却一下子将里外分割开来，年末活少，楼里的人又多半没家，这个时节，前后月余最热闹，翠罗衫在门口抖了抖一身雪，跺跺靴子，一脚踏进去，远远看见一群人在角落里斗牌，多半是哪个赢了彩头，喧声震天，围着的也跟着起哄，就转头上了另一旁的楼梯。

如今贺三身边这个侍卫是个新面孔，看着隐隐像是从前丙字诀里哪个，翠罗衫正想着，这人已出来请她进去，她点头回礼，折折转转地进到里面来，还是踏着从前那块青砖，颜色却比旁边深些，像是新换的，眼前人坐在案前叫她起身，她抬头看，贺三手中正擎着一把鸳鸯短刀擦拭，刀身灿灿寒光，摄人心魄，护手圈钩上雕一只出云腾蛇，其间鳞爪精细，神态生动，那一双龙目竟是翡翠镶嵌，画龙点睛，不怒自威，更衬得这柄刀杀气腾腾，还未细看，贺三已然发话：“听说你的刀断在了伏虞，我请名匠打了这两柄短刀，你试试趁不趁手。”

说着连同桌上那柄一同递过来。

翠罗衫瞧着那双刀，并未接过，只是拱手道：“无功不受禄，况且属下有过，不敢受此刀。”

“怎么无功，你会稽的差事不就办得不错。”

贺三见她不接，也就收回手来，“心中有怨？”

“不敢，属下是心中惶恐。”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贺三手中双刀相击，当啷一声，恰如檐上铁马摇曳，轩窗光影浮在他面上，却看得原来玉山巍峨已被乌云，攒眉人平添一点颓唐。

翠罗衫已屈膝跪下，“属下屡违上命，当责，细作一事，知情不报，当罚。”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贺三打断她，“他于你有恩，你于无野有恩，知恩图报，你们都要做义士，不成全了你们，倒显得我不仁不义，听明白了么，我没想罚你。”

“那……”翠罗衫不解其意，悄悄转了面觑他。

“起来，坐到那边去。”

翠罗衫答应了，在张红木围屏罗汉床上坐下，一旁炕桌上放了盏盖碗，上面绘着只山茶，由碗底延至盖顶，画的玲珑可爱，教人看得欢喜，正瞧得入神，却听贺三那方有什么掷来，伸手夹住，竟是楼中人一月一取一服的解药，还未开口称谢就听贺三道：“那是你惯饮的茶，趁热。”

她依言照做，启了茶碗，果然是香气沁鼻、鲜爽生津，饶是这般鲜香缭绕，也难抚平翠罗衫心中一番疑惑，想贺三权势地位，平日里但凡什么不如意都有人替他平了，要真有所求与她直言便是，何必如此委曲做作，于是试探道：“三爷有何事，吩咐属下便是。”

没成想贺三闻言倒愣了半刻，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无事，你走吧。”

见翠罗衫起身告辞，指指案上鸳鸯刀，叫她拿上，不愿她再推辞，便不冷不热讽她句“那么些人拉你出鬼门关，我看这条命，你还是爱惜些吧。”

翠罗衫无言可辩，只得接了刀。

翠罗衫本已行至楼梯口，却见那个不知道名姓的侍卫从后面追上来，便停下来等他，这小侍卫话虽少，倒也老练，几句话就交代了贺三的吩咐：过几日楼里年宴，叫她一定要来，年前也先不要出去走动了，好好养伤。她一一答应了，临走前看着小侍卫的背影，忽然问了句：“你，叫什么来着？”

“回川。”

那侍卫回身，却不是翠罗衫期待的模样。

无野仍在濠州，她也再不是旧时的模样，至于那些从前事更是不堪说，贺三今日如此行事，首鼠两端，倒教她颇不痛快，念及此处，她忍住心中不豫，回他一笑，“我知道了，你叫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