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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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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苦笑地指着已然被混战封死的道路,说:“大人,回不去了。”

交河额上冒着白毛汗,他身体虚弱又接连动力,此刻心头涌出一阵恶心感,浑身也渐渐抽动着打起了摆子。

“大人——”

“不用管我,你往前走,去中庭!”

交河打断他的话,同时奋力挥动弯刀将逼近的迦拿战士砍倒。可就在这时,他们身侧突然掠过无数匹战马。那是溃败的外寇们正在向后撤退,他们的首领死了,脑袋被迦拿战士用短剑挑向高空。

黑子在被迦拿人逼近的霎时间瞪起了眸子,他突然抽出地上尸体中的长矛,旋即横在身前。

他震声高喊:“大人,你先走,黑子给你殿后!”

交河撤步按住他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说:“黑子!我还是不是你的队长?”

“当然是,交河大人永远是黑子的队长!”黑子面向迦拿人高声咆哮,“所以黑子要在这里守住了,守到交河大人撤离!大人!”黑子鼓足气力震声呐喊,“走!!!”

震耳的咆哮传荡向天际,令齐步逼近的迦拿战士门都汇聚目光盯住了黑子。

“黑子——”

交河刚要去拽黑子的后领,可布日古德却骑着马一把抄起他,然后向着中庭的方向拍马飞奔!

“交河大人,你的恩情黑子今日还了!”黑子又狠又快地刺出长矛,将一名迦拿战士刺倒后,他倒立长矛插入沙地中,“走!不要回头!”

交河在马背上剧烈挣扎,他睁眼欲裂地盯着黑子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呐喊:“黑子!!!”

迦拿战士齐齐逼近到黑子身前,而黑子则将战刀从尸体中抽出来,俨然不惧地举刀对向身前的敌人。

“孙子们,你爷爷黑子在这就甭想过去!”黑子高举战刀,瞪着凶戾的大眼震声咆哮,“吹角营斥候黑子在此,来呀!来!!!”

大脚踏着沙地扬起了飞沙,殷红的血沙飘散在空气中,黑子高举着战刀向着迦拿战士发起了冲锋!

长矛刺出,交河被这一幕惊地闭上了眼,他侧过脸没有在回头。

“他是有尊严死的。”布日古德的话语很沉重,“我尊敬像他这样英勇的战士。”

交河不忍回头,他允自紧闭着双眼。

沙丘上的梁封侯睁着双眼,他望着黑子站立在沙地里,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沿着矛身淌落。可神奇地是,黑子即便身死仍旧直挺挺地伫立在沙地里,瞪大地双眼震慑着从他身侧走过的迦拿战士。

“大人。”斥候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握紧拳头,“全军已整备好,该出发了。”

梁封侯漠然转身牵住递来的缰绳,他翻身上马时,斥候问:“大人,此地可还需要派人驻守?”

“不需要了。”梁封侯最后看了一眼沙地里的黑子,“他会替我们一直看着。”

斥候顺着他视线最后望了一眼黑子的遗体,旋即默落地叹了口气。

天空的鹰突然飞掠而下,锐利的双爪扣在斥候的手臂上。

斥候取出鹰脚上的信卷,递向梁封侯急声说:“大人,崇都快报!”

梁封侯张开扫了一眼,眸子逐渐在字里行间蹙紧。

他转向斥候,说:“立刻传信给尉史大人,令他立刻在代州抓紧收购粮食。”

斥候讶异地问:“关内军粮足够度过夏天,大人这是——”

梁封侯冷漠地说:“太尉大人已然身死,从此刻起,我便是满红关的守将,这是本将的军令。”

斥候震惊抱拳,梁封侯夹紧马腹轻喝。

“驾。”

……

六月二十二,夏至。

岁月飞逝,时光荏苒。烟州的夏季是种茶叶的好季节,虽说每年大水频发,但城外的山郊是绵延环绕的群山,茶户们都早早在茶田里种苗洒水。

在江子墨历任州牧的三十年里,他一直缓慢地推行改茶田为农田的民策。但烟州本地的茶户大多贫瘠,祖祖辈辈多是茶农出身,不喜耕耘,加之大水灾祸,茶叶的价格是一降再降,即便是这样,改茶为稻的策略却是一推再推,直到江子墨被押送入都,三十年的心血算是彻底荒废了。

而今夏季已至,秋、冬在望,时日已然所剩不多。烟州农民稀少,每年都要上奏请西南各地调集粮草赈灾。时间紧迫,对于各地方县官都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他们纷纷走马直奔烟州请陈丘生定夺,但陈丘生的态度,却叫他们心生闷厌之气。

夏至有蝉悲鸣,嘹亮之声萦绕在篱笆院里。

陈丘生身穿朴素布衫,他满头大汗地蹲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竹篾一条一条的耐心编织。身侧堆着竹篾编织的成品,大多都是竹筐和竹盘。

“大人,大人!”仆役站在篱笆前小声呼唤,“崇都来信了,是三爷亲笔手书。”

“进来吧。”陈丘生低着头忙活手里的活,“我手不干净,你念。”

仆役铺开信,他清了清嗓子,正想念时,忽然看向屋内坐着的老人。这老人身材矮小,如同侏儒,下巴上的白须茂密而长,拖在地上也不在意。

陈丘生熟练地将竹条如缝补针线般抽起,抬头之余撇了仆役一眼,口中缓声说:“别在意老人家,但念无妨。”

“喏。”仆役垂首开始念信,“大哥亲收,而今崇都大乱已过,陛下圣心悲悯天下,重掌朝纲。庞博艺谋朝篡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得西境守将焦鸿雪勤王护驾,陛下无恙。只是廷尉平胡表真老大人为护圣驾,遭贼子杀害。刑狱失大才,小弟痛心疾首,还求请兄长原谅。另,崇都之乱,尚书台百官死伤无数,太尉田沧洲亦然身死,唯小弟得天护佑,幸免于难,刑狱已定,大哥勿忧。陈氏次弟陈金裘,留书。”

陈丘生听完后放下竹篾,抬手将信抽了过来,他一目十行看完,然后递给仆役。

“给胡大人家眷送书信一封,薄礼一份,你替我去崇都上香拜祭,在转告其大夫人,‘丘生与胡大人亦师亦友,先人为国赴难,忠勇如此,丘生惭愧’。另外,去刑狱通知一声,以后胡大人家中后嗣若有困难,定要勉力相助。”陈丘生撑着膝盖,“一字不差,记住了?”

“记住了,一字不差。”仆役弯身点头,“那小的这就去。”

陈丘生颔首,随即又拿起竹篾慢条斯理地开始编织起来。

“齐舟师傅,今日这竹子甚好,软硬适中,可谓做竹椅、竹席的上选。”陈丘生抬袖擦了擦汗,“晚辈斗胆,想做个竹椅孝敬您。”

“自你到烟州这些个月,把老头子几十年的手艺活都给学走了。”齐舟真人编着竹篾,笑意盈盈地说,“给老子做个竹椅就想打发了?不能够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座竹椅聊表心意,晚辈学了师傅的手艺,自然要侍奉师傅归老。”陈丘生抠着扎在手指里的竹刺,“以后晚辈若是不为官了,定编竹贩席侍奉师傅颐养天年。”

“老头子我现在就是天年,你小子真是鬼滑头。”齐舟真人悬晃着双脚,指了指陈丘生说,“自古做官的都是两张口,能说会道不说,手里心里都拨着算盘。老子没几年了,你不吃亏。”

陈丘生用布帕包着烧开的泥壶,进屋后恭敬地倒上茶,说:“师傅身子骨硬朗,定然长命百岁。”

“油腔滑调。”齐舟真人兴高采烈地轻推了他一把,“老子要是有闺女,一定许给你做老婆。”他说到这,忽地神色显现着惆怅摇了摇头,“可惜呀,那死丫头如今芳心暗许,老子已经做不了主了。”

陈丘生温声微笑,他倒了茶,恭敬地递过去。可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悠然的话语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话那人站在篱笆前向内望来,“阎罗世世侍地狱,不曾为情伤难却,只渡悲苦己作舟。”

陈丘生闻声望过去,两人相隔窄窄的小道,篱笆似隔着万水千山,两人遥遥相望,那眼眸里的温润是彼此熟悉的目光,炊烟袅袅,朦胧了两人的面容。

“遥知。”陈丘生平静地望着,“你来了。”

“南下烟州路遥,我不擅骑马,牛车甚合我心意。”顾遥知望着他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了,丘生。”

陈丘生起身渡步到篱笆前,他推开门扉驻足注视着顾遥知半晌,随后侧身抬袖一引,说:“有朋自远方,请。”

顾遥知提了提肩上的行囊,他一身浅衫,下袍缀着泥点,脚上的鞋也是如此。他生的相貌清俗,一看就是书生的模样,但太过不起眼,总像是人间陌客,走到人眼前,也恍如云淡风轻的赶路客,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忘记。

顾遥知略微点头致意,说:“风尘惹身,叨唠了。”

齐舟真人看着两人,不耐烦地吹了吹白须,嘀咕着:“文绉绉的,好好的大男人跟娘们一样。”

陈丘生引人入座,屋舍简陋,草席铺地,矮案古朴而陈旧,屋内四面窗户大敞,凉风习习。

“好地方,有山有水。”顾遥知俯身闻着泥壶飘出的茶香,“还有笼香梦。”

“烟州贫瘠,别无招待,唯有清茶为君止三分渴。”陈丘生收着袖子倒茶,“还请见谅。”

“清茶一杯,有朋一位,甚好、甚好。”顾遥知抿唇微笑,“你近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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