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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5 章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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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何兴旺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未参与其中。在许空山的劝说下,黄建业没把刹车的事告诉第三人,他们若无其事地上了车,不管真正动手的人是谁,若他们平安归来,对方肯定会再次动手。

许空山等的便是这个再次,打蛇打七寸,抓人抓现行,他有的是耐性。

车队出城载货,陈勇飞工作的机械厂所在区域大大小小的厂房连成片,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过南城,绵延的厂区不断外扩,建筑施工队叮叮当当,听说是建一个什么轻工厂。

黄建业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他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对接,当烈日把地面晒得发烫时,大货车驶离了南城。

冬有严寒夏有酷暑,许空山抓起搭在驾驶座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源源不断的汗水,副驾驶上黄建业摇着蒲扇,将满是热气的风从右扇到左,虽收效不高,但聊胜于无。

许空山精神头尚好,不过他依然打着尾灯示意后面的货车停下,天热容易犯困是一方面,另外阳光太过刺眼,盯着路面的时间长了,闹得人头晕眼花,与其冒着危险赶行程,不如停下来稍作歇息。

所有货车靠着路边停成一排,司机们躲在货车的阴影中纳凉歇气,顺便掏出带的干粮填填肚子,一伙人蔫头巴脑的,树上的鸣蝉叫出了他们的心声,热啊、热啊。

许空山牛肉干吃得上火,嘴里长了个燎泡,一丝一丝地抽痛着,他咀嚼的动作一顿,把嘴里的饼干换到另一边。

酥松香脆的饼干同样是孟海寄的,因为包装不够严实,寄到许空山手上碎了大半,金黄的饼干渣铺在油纸底部,许空山一仰头,全部倒进嘴里。

黄建业闻着饼干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他倒不是馋,而是为许空山噎得慌。果不其然,下一秒许空山捞起水壶猛灌,咕咚的吞咽声响得盖过了蝉鸣。

“大山,你哪来这么多好东西?”坐在许空山对面的司机是真嘴馋,顿时觉得手里的咸菜没了滋味,跟大多数省钱养家的男人不一样,他是个好吃的,对自己这张嘴极舍得花钱,无论香的臭的,总要尝一尝,许空山左手牛肉干、右手饼干,还时不时开个满是大肉的罐头,可把他羡慕坏了。

许空山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带的吃食都给他们分过,一块半块的,吃不饱就咂摸个味,长长见识。再多是没有的,他总不能用牛肉干换他们的烂咸菜。

“我舅买的。”饼干在胃中被水浸泡后发胀,许空山打了个嗝,感觉下次可以多带点,百货商店卖的虽不如孟海寄来的好吃,但也比馒头强,而且更耐放。

其实他们还带了米面、小锅以及炉子、煤炭之类的,吃厌了干粮,也可以找个地方停下生火煮饭,但天热,一群男人又懒得麻烦,因此开火的次数并不多。

吃饱喝足,闲话三两刻,原本坐着的人陆续躺下,打着呼噜在阴影中睡了个午觉。许空山靠着路牙子眯了会儿,醒时双目清明,仿佛不曾深眠,他看了眼手表,叫醒众人,该继续开车了。

今夏多雨,往返途中隔三差五便会来一场黑云压城,许空山的应对愈发熟练,黄建业老话重提,说他出师了。回了运输队,同行的司机纷纷留言,说下次还跟他一组。

这次虽说是黄建业担任负责人,但行程中的指令皆是许空山下发。许空山的能力与负责他们看在眼里,跟着许空山,安全系数直线上升,他们何乐而不为。

黄建业交了资料,毫无疑问,许空山的本次评价依然是优。碍于他进队不满一年,基础工资暂时不能提升,但多次评优,有利于他年终评奖。运输队每年会选一位模范员工,除去应有的奖金,另有二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

只要许空山在接下来的小半年不犯错,今年的模范员工非他莫属。

钱和票是小事,许空山主要是喜欢模范员工的奖状,陈晚自上学以来从学校得的奖状贴了陈家一面墙,许空山也想拿张奖状给陈晚看。

“何兴旺还没回来,不过估计快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我们按计划行事。”黄建业所说的计划是许空山提的,他们没放出风声,何小宝一次不成,定然会认为是他做得不够,而不是被许空山识破。既然他是趁晚上来搞破坏,那么他们蹲守一个晚上便是,不信抓不到他。

计划简单粗暴,的确是许空山的风格。

许空山应声离开,人休车不休,他们这趟开的车已经交接给了别人,何小宝即使要做手脚,也得等许空山休完假,队里安排好新的出车名单。

时间进入到八月中下旬,陈晚的暑假余额不足一月,没有暑假作业,钱舅舅那边又迟迟不来消息,在朱大娘的帮忙下,他最近过得很是清闲。

好在陈晚也拥有足够的耐性,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况且,他心中隐隐有预感,钱舅舅不会让他失望。

进了运输队,许空山常年待在车内,尽管车头玻璃不防晒,但比起经年累月在天地间劳作,他仍是比去年刚到南城时白了不少。

当然,跟陈晚站在一块,两人的肤色还是非常鲜明。

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麦色胳膊搭在冷白的腰间,或深或浅的红痕遍布至冷白的后颈,陈晚用力仰着头,将脖子从许空山的唇边移开:“你上次才留了印。”

他的声音软而哑,许空山收了牙齿,蹭去陈晚脸颊的汗。今晚停电,电风扇静悄悄地立在床尾,周围一片黑暗,床头的蜡烛又燃尽了。

许空山下床点燃蜡烛,给陈晚拧帕子擦身,陈晚贪凉,想用冷水,被许空山劝住,温热的湿帕子覆盖住满是狼藉的一处,陈晚瑟缩地收紧了腿。

待全身上下恢复清爽,许空山吹灭蜡烛,陈晚眉眼舒展地靠在他身侧,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身上蒸腾,许空山摇着扇子,勉强抵消。

“队里发生什么事了?”陈晚并非不累,但许空山藏着事,他怎能体会不到。

许空山摇扇的动作顿住,陈晚因轻风晃荡的发丝柔顺地贴服下来:“没——”

话未说完,许空山先泄了气,他调整了姿势,重新摇着扇子,把何小宝的事全盘托出。他本不想惹陈晚担心,但又不愿对陈晚撒谎。

“他动了你的刹车?!”陈晚上辈子也是考过驾照开过车的人,自然清楚刹车的重要性。

有人想要许空山的命!陈晚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后怕与气愤交加,让他几乎忘了呼吸,连腰间的酸胀都变得无足轻重。

“没事了六儿。”许空山轻拍陈晚的后背,让发抖的身躯在他怀里慢慢平静,“我不会有事的。”

窗帘闭合,黑暗中他们看不到彼此的面容,相贴的皮肤汗意涔涔,却无一人松手。

听完许空山的计划,陈晚推了推许空山的肩膀:“山哥,你把蜡烛点一下。”

幽幽火光照亮方圆,影子拉长斜射在墙上,许空山从衣柜拿了两件t恤,满室的旖旎渐渐消散。陈晚正色,替许空山完善他漏洞百出的计划。

“你和黄师傅两个人蹲守不够稳妥,以你们的关系,何小宝绝对会说你们是串通好的。”现在不比将来,有各种高科技可以记录何小宝的罪行。

“但我们没证据,队里的领导不会信。”陈晚说的许空山也考虑过,但单凭他们的话,让领导跟着熬夜蹲守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风声,何小宝跑了,他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陈晚露出几分笑意,他点了点许空山的胳膊:“孟叔不是给你留了人?你忘了?”

孟海带过的兵不计其数,其中一位转业后在南城派出所任职,目前已升至所长。孟海远在北方部队,怕许空山遇到什么事他鞭长莫及,临走前特意留了那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需要帮忙可以去找对方。

许空山微愣,他忘倒是没忘,但自立惯了,找人帮忙的意识薄弱,一时才没想起。

“明天我陪你去报案。”陈晚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的又累又困,看一眼闹钟,凌晨一点半。

许空山紧绷的肩松懈,他嗯了一声,陈晚闭着眼,呼吸平缓,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何小宝学艺不精,拧刹车螺丝是他能想出来的最隐蔽的方法,那日车队出发,他躲在运输队外面的巷口,眼神阴狠。随后三天两头在运输队周围晃悠,期待许空山出事。

都说许空山有个天仙似的对象,许空山出事了,她肯定会来的吧。

何小宝的笑在车队顺利回归时裂了,他螺丝拧得不够松?

许空山的谨慎何小宝是亲眼见识过的,不过发车当日早上的检查,许空山均是提前一个小时到场,检查完毕后再回宿舍拿行李,因此除了黄建业,其他人并不知道。

何小宝理所当然地把原因归结到了他自己身上,毕竟螺丝要拧到什么程度才会在中途掉落,他此前并没有准确的把握。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何小宝准备用仅剩的脑瓜跟人打听了一下许空山此次出车的经历。

“许空山的运气可真好。”没等何小宝物色好合适的人选,何兴旺回来了。

“许空山咋了?”何小宝不愿意回老家,何兴旺媳妇干脆锁了门住儿子那去了,何兴旺一开门,何小宝便冲进去瘫坐在了沙发上,也不嫌一个月没住人的屋里到处落着灰。

倒也是,他在外面浪了一个月,身上还没沙发干净呢。

“他那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刹车螺丝松了,跑了一整天,晚上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何兴旺皱眉看着何小宝,他身上脏得跟叫花子一样,“你看看你这副德行,赶紧去澡堂洗洗,待会你二娘回来了!”

许空山特意把拧紧的螺丝弄松,为的就是此刻。

果然是他螺丝拧得不够松,何小宝没把何兴旺的嫌恶放在心上,他嬉皮笑脸地摊手找何兴旺要钱:“二叔,你借我一块钱嘛,我没钱了。”

何兴旺懒得费神,扔了一块钱打发何小宝:“县纺织厂招司机,你把东西收拾好,周一去报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兴旺心里门清,如果不给何小宝找好下家,他不会轻易罢休:“但我丑化说在前头,如果你再犯事,你这辈子别想进城!”

下周一,何小宝算了算时间,来得及,于是干脆地答了声好,接着拿了何兴旺家里的洗发水、香皂,去澡堂洗澡去了。

孟海留的人名叫宋亮,是孟海带的第一队新兵,两人一起上过战场,孟海救过宋亮的命,交情胜过手足。孟海回部队后给宋亮打了个电话,告知了他与许空山的关系。

宋亮十分靠谱,当天便交代了下去,若是有一个叫许空山的找他,直接把人带到办公室。然而这事过去了一个多季度,许空山从未上门,以至于陈晚陪许空山到派出所差点没见着人。

宋亮比许空山矮半个头,穿着警服,笑起来甚是和蔼,他招呼着许空山与陈晚坐下,让人倒了两杯茶。

“你舅舅跟我说过你,这位应该是陈晚吧?”宋亮坐在二人对面,态度是长辈对晚辈,许空山和陈晚镇定自若的模样加深了他的笑意。

“宋所长好。”陈晚是来陪许空山报案的,不是认亲的,简单寒暄过后,由许空山这位当事人说明了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宋亮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然在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变了脸色。他一贯接触的是大案,何小宝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如同三脚猫伎俩,但想到孟海对许空山的重视,他决定亲自出马。

有了宋亮的保证,陈晚的心彻底落到实处。

事情比陈晚想象中来得更容易,两天后,何小宝人赃并获,在家中睡得正熟的何兴旺被警察拍门叫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怎么摊上这么个侄子!

怨归怨,当初何兴旺放弃换到陈晚一组,防的就是何小宝使坏牵连他,说到底,都是自找的。

何小宝判了劳改,何兴旺虽然没丢工作,但对许空山,他生不起丝毫报复心理。许空山有南城派出所总所长宋亮撑腰,谁敢招惹他。不仅如此,何兴旺还劝住了意欲闹事的何小宝父母与爷奶。

何家的鸡飞狗跳陈晚仅从许空山口中了解了个大概,不是他不想亲眼看着何小宝被判刑——招商引资的“商资”到河源了!

港商来得突然,钱舅舅也是头天下午才收到通知,发电报叫陈晚是来不及了,钱国胜急忙开着纺织厂的车到了南城。

钱国胜不敢开夜车,他把车停在路口,第二天一早载陈晚到南城。

“秦先生是一个人来的,自己去招待所放了行李。”钱国胜匆匆见了秦先生一面,连模样都没看清,就被钱舅舅派来搬救兵了。

“秦先生?”陈晚心头一跳,“你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吗?”

“不知道。”钱国胜摇头,“我感觉他好像不太好应付。”

陈晚思考一瞬,抬眼,不管好不好应付,他都要走这一遭。

钱国胜的车速不快,二人到纺织厂时临近中午,顾不上吃饭,他们匆匆打听了钱舅舅的动向,赶到生产车间。

县纺织厂分了许多部门,其中生产车间共六个,上午纺织厂的干部们陪着秦先生一路看过去,这会正在研发车间。

陈晚不是纺织厂的员工,他站在门口,等钱国胜进去打探消息。

过了约莫十分钟,钱舅舅簇拥着一位留着半长发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钱国胜坠在末尾,悄悄给陈晚使了个眼色。

中年男人穿着花衬衫,因为姓秦的缘故,陈晚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在引起对方注意前移开。

看他们前进的方向估计是要上国营饭店吃饭,钱国胜与钱舅舅低声交谈几句,小跑至陈晚面前。

“他们去外面吃饭了,我舅舅让你去他家里等。”钱舅妈也在随行队伍之中,陈晚和钱国胜在食堂解决了午饭,快步前往职工大院。

纺织厂两点上班,陈晚以为他们至少得等上一个小时,结果钱舅舅跟钱舅妈二人不到一点就结束了饭局。

“难。”钱舅舅叹气,钱国胜进去时他们刚好收尾,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得靠钱舅舅,“要不是他护照对得上,我真要以为他是专门来找茬的了。”

上午走了三个车间,那个秦先生就没说过一句好话。

说他们的棉花不好,纺织工艺落后,研发堪堪入眼,一行领导敢怒不敢言,他们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气,还只能受着。

谁让他们没钱呢!

陈晚敛眉,纺织厂工艺落后是受时代所限,他承认,至于研发堪堪入眼,大概是因为他通过钱国胜给了纺织厂一些建议的缘故。

“这位秦先生似乎对纺织行业很了解?”见钱舅舅点头,陈晚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了解好,比不懂装懂强。

“秦先生祖上是裁缝,去了国外也是主营纺织业。”结合国际环境,钱舅舅能猜出对方来国内的原因,人工和原材料便宜,能为他节约不少成本。

关于秦先生的背景钱舅舅同样知之甚少,他迟疑着说出另一个猜测:“我觉得,秦先生似乎对我们有意见,或者说,对河源县有意见。”

陈晚与钱国胜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既然秦先生对河源县有意见,他为什么要视察县纺织厂呢?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等下午看完其他三个车间再说吧,陈晚你待会和我们一起。”车间安排是钱舅舅做的,他把成衣制造车间放到了最后,他能预料,这会是秦先生巡视的重点。

无论对方究竟抱有怎样的想法,不看僧面看钱面,他们接了上级命令,必须小心作陪。

下午两点,陈晚终于和这位秦先生来了个近距离接触,对方又换了一身衣服,可能是在车间内热到了,他把长裤换成了七分裤。

从设计师的眼光来看,秦先生的衣品在当下属于走在时代的前沿,钱舅舅他们还好,穿着陈晚做的衣服,没有落入下风,身着普通白衬衣的厂长几人便显得有些土气了。

“衣服不错。”秦先生的视线将陈晚从头扫到脚,说出了他到国内后的第一句夸奖,用的是英语。

这就是钱舅舅说他对他们有意见的原因之一,秦先生明明会中文,但偏偏不说,若非钱舅舅会点英语,他们怕不是要出个大洋相。

“谢谢夸奖。”陈晚的口音不比秦先生差,他伸出手做自我介绍,“陈晚,您此行的翻译。”

纺织厂的领导们不知道陈晚这号人,翻译是钱舅舅临时给他安的身份,钱舅舅的英语水平一般,秦先生用的许多专业词汇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秦先生无视了陈晚伸出的手,扭头往车间走,陈晚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认真充当好翻译的角色。

这是陈晚第一次进纺织厂的车间,女工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在机器旁工作,在领导们的注视下,身形肉眼可见地紧张。

秦先生一如既往地挑剔,车间的闷热加重了他的烦躁,陈晚在他的语言中听到了垃圾之类的单词,但他自动过滤,以文明用语翻译出来。

“你为什么不按字面意思翻译。”秦先生说了中文,地地道道的京腔。

“因为这不会影响您的意思不是吗?”陈晚不卑不亢,去掉垃圾,嘲讽的话也不会变为夸奖。

秦先生不再看陈晚:“去下一个车间。”

下一个车间,即最后的成衣制造车间,钱舅舅打起精神,在前面领路。

“垃圾。”这句陈晚无需翻译,秦先生用的中文。

钱国胜握紧了拳头,钱舅妈侧身挡住他,以免他一个冲动给这位华侨来上一拳,重点是,她觉得钱国胜打不过对方。

钱舅舅一时无言,秦先生所谓的垃圾,是他们厂的最新款,放在供销社多少姑娘抢着买。

语毕秦先生转身就走,似乎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很是失望,纺织厂的领导们急忙追出去,陈晚没追,反正追了也没用,那位秦先生明摆着是来耍他们的。

“怎么办?”钱国胜一脸无奈,“一百万就这么算了?”

听上头说这位秦先生有数千万资产,这次来国内带了一百万的现款,是真心想投资的,他要是故意跟上头说几句纺织厂的坏话,钱舅舅他们必然会跟着吃挂落。

“把他招待所的地址给我。”钱国胜报了个房间号,陈晚默默记下,“晚上陪我过去一趟,带上我们的销售记录。”

钱国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秦先生数千万的身价,会把他们的小打小闹当回事吗?

陈晚示意钱国胜放心,他自有他的办法。秦先生裁缝出身,做纺织业,他陈晚难道没当过服装公司的大老板么?

如陈晚所料,追出去的钱舅舅等人被秦先生无情遣返,他既不喝酒也不收他们送的礼物,油盐不进的样子令厂长头疼不已。

“难不成他想自己建厂?”厂长背心湿透,用发油捋到头顶的头发乱成一团,模样甚是狼狈。

能当上厂长的多少有几分能耐,秦先生今日的行为与其说考察县纺织厂是否有投资前途,不如说趁机摸清他们的老底。

意识到被耍了的厂长气红了脸,钱国胜见势不对带着陈晚偷偷溜了。

“哎,不对!”走到一半,钱国胜来了个急刹车,他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要跟厂里谈条件,让他们给你单独开一条生产线吗?”

“你觉得他们现在能听进去我说的话?”陈晚往后看一眼,条件要谈,但前提是他得先把那个秦先生搞定。

钱国胜噤声,看他表情,定是在心里骂那个姓秦的。

陈晚在秦先生入住的招待所开了间房,他问过前台,对方尚未回来,在钱国胜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中,他不紧不慢地拿出换洗的衣服:“你觉得秦先生穿的衣服如何?”

“啊?”钱国胜一愣,“还行吧,没你做的好看。”

他这话纯粹是带着滤镜,秦先生的衣服岂止还行。

“你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陈晚看秦先生的言行,推断对方是个极傲气的人,性格跟许空山截然不同,难怪孟海当初不同意孟雪跟他在一起。

没错,陈晚已经确认这个秦先生就是许空山的生父秦承祖了,对方去了国外取了个外国名字,但护照上的中文名没改,仍然是秦承祖。他眉眼与许空山相似,再加上口音和出国时间,都能与孟海当初说的一一对上。

不过陈晚不打算说出许空山的存在,一是他不清楚秦承祖对许空山的态度,二是他不想。对,就是不想。秦承祖当初走得干脆,让孟雪一个人在河源生下许空山。许空山吃那么多苦,秦承祖要占至少一半的责任!

陈晚眼前浮现出秦承祖无名指上的婚戒,愈发替许空山不值。

若是以感情用事,陈晚绝对毫不犹豫地回南城,他不屑跟秦承祖合作,但理智让他敲开了秦承祖的房门。

秦承祖穿了身寝衣,纺织厂对他倒是好,房间内电风扇电视机收音机一应俱全,面积是陈晚所住的普通房间的两倍。

“秦先生晚上好。”陈晚语气平和,秦承祖退后一步,但没有让他们进门的意思。

“你们来干什么?”身着寝衣的秦承祖比白日多了几分儒雅,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除了眉眼,与许空山真是哪哪都不像。

许空山身材随了孟海,是将相,而秦承祖则是文人,陈晚不禁想要是让许空山长时间不晒太阳,会不会变得像秦承祖一样白。

想象了一下许空山变白的样子,陈晚在内心摇头,他还是保持现状吧。

“我来跟秦先生谈一笔生意。”陈晚捧着装着模特图的相册,钱国胜提了个小箱子,里面是几套样衣和账本。

秦承祖被陈晚勾起兴趣,松口道:“稍等,我换身衣服。”

门轻轻合上,钱国胜茫然地看着陈晚,这晚上的秦先生怎么和白天的秦先生相差那么多。

商人本性,陈晚笑而不语,秦承祖很快打开门:“进来吧。”

秦承祖的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是类似木头的香气,陈晚没有四处打量:“秦先生在车间说的话不错,那些衣服的确很不时尚。”

陈晚换了个词形容,垃圾是贬义的,但不时尚并不等于不好。

大环境如此,不时尚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身上的衣服是谁做的?”秦承祖不愧是裁缝出身,一眼看出陈晚身上的衣服不是厂里的普货。

“我自己做的。”秦承祖不接陈晚的话题,但他愿意往下聊就是好事,陈晚姿态放松,“可惜我不会做鞋子。”

秦承祖的视线随着他的话落到陈晚的脚上,规规矩矩的皮鞋,不出挑,但搭他今天的衣服就显得不是那么般配。

“京市有个老鞋匠做的鞋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过去二十多年,人还在不在。”秦承祖语带感慨,他跺了跺脚,“我这双穿着也不太舒服。”

“老鞋匠不在了还有老鞋匠的儿子。”陈晚看了眼秦承祖的英伦皮鞋,“你要是想找,想必一定能找到。”

传承,是不会断绝的。

秦承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按照许空山的年纪,他如今应该是四十多岁,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你想跟我谈什么生意?”秦承祖不再继续上一个话题,“你出过国?”

“没有。”陈晚否认,这个世界的他确实没出过,“秦先生选好厂址了吗?”

钱国胜听着陈晚与秦先生拉扯,再次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比之陈晚,他相差甚远。

秦先生倒也罢了,一只把他舅舅他们耍的团团转的老狐狸,陈晚年纪轻轻,怎么也能如此滴水不漏?

观双方的来往,似乎陈晚还要略胜一筹?

钱国胜努力跟上他们的节奏,直到陈晚让他打开箱子。

“秦先生只身回国,想必对我们国内的政策十分了解,选址建厂对您来说不算难事,但其间耗费的时间与精力,怕是不太合算。”陈晚话语不停,选址不难,难的是选人。

秦承祖不可能亲自在国内守着新厂建成,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会一个人回国,看来秦承祖在国外并没有钱舅舅他们所说的那么风光。

“这是我一年来销售过的成衣,换季留存率不足百分之一。”论总金额,钱国胜这账本上的确是小打小闹,但若是论单人产出,秦承祖的手下定然找不出能与陈晚匹敌的第二人。

成衣易做,灵感难得,陈晚这一年里画的设计图,几乎算得上某些设计师一生的量。

秦承祖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看起陈晚交上的账本与相册。

“你很不错。”良久,秦承祖眨了眨酸涩的眼,“不过,你愿意舍弃学业为我做事吗?”

“不。”陈晚回答得干脆,“我不会舍弃学业,同样,我也不会为你做事。”

秦承祖冷眼,的确,在得知陈晚是南大财经专业的在读大学生时,他是惊讶且赞赏的,但这不是陈晚可以与他对立的资本。

“我是来和秦先生合作的。”陈晚展开样衣,“县纺织厂的棉花和成布没先生您认为的那么差。秦先生您如果去城中或者南城的百货商场逛过,不难发现,国内的市场依然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如果你只能拿出这些,那么我想我要送客了。”秦承祖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左手撑着座椅扶手,欲要站起。

“先生来得早了些。”陈晚的一句话让秦承祖坐了回去,“不然我还能请先生看一场电影。”

陈晚给出了《雾山恋》的剧照,这是冯导在电影杀青后寄给他的,不涉及剧透,陈晚可以随意处理。

“电影尚在后期制作,预计上映日期是明年,快的话,兴许年初秦先生就能得到消息。我相信秦先生能看出这部电影会为我们带来怎样的好处。”

秦承祖把剧照还给陈晚:“我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三十万,一年内回本,能做到吗?”

三十万一年回本,秦先生要陈晚一年挣三十万?震惊已不足以形容钱国胜此刻的心情,他在纺织厂的统销部,纺织厂一年的利润他有所了解,三十万是不止的,但那是整个厂的成果。

陈晚,可能做到吗?

钱国胜想说不可能,但心里有个声音又一直告诉他,是陈晚的话,就有可能。

二人看向陈晚,等待他的答案。

“秦先生能帮忙联系设备商吗?”陈晚把皮球踢回秦承祖,若是以纺织厂现有水平的设备,说实话,一年三十万,难如登天。

“我可以帮你联系,但价格你自己谈。”秦承祖不是活菩萨,他出钱,陈晚出力,很公平。

“行,那不打扰秦先生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见。”在钱国胜的目瞪口呆中,陈晚和秦承祖达成了初步协议。

“等等,你这样衣洗过吗?”秦承祖带的行李不多,一天两套的频率完全不够他换的,挺陈晚说洗过,他挑了几件能穿的,“多少钱?”

“秦先生喜欢拿去穿便是。”陈晚不收秦承祖的钱,这几件衣服,比起秦承祖即将给他的三十万,简直不值一提。

秦承祖掏出钱包数了一百给陈晚:“三十万,一年内必须回本。”

陈晚不再推辞,抽了一半,他不占秦承祖的便宜。

“就行了?”钱国胜提着箱子跟着陈晚下楼,皮鞋踏在石梯之上咚咚作响,一如他此刻狂跳不停的心脏。

“就行了。”秦承祖没有过分为难,陈晚心情颇好,离开学还有半个月,顺利的话他能把设备谈妥,构建生产线让钱国胜帮忙盯着,他周末来看看进程,兴许用不着请假。

钱国胜做梦般望着陈晚,脚下差点踩空,幸亏陈晚在他前面拦了下,才让他回过神。

“为什么秦先生只给你三十万啊?”钱国胜好奇,不是说他带了一百万回国?

钱国胜有经商头脑,他这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陈晚点醒他:“他来国内又不止投资纺织厂。”

一百万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纺织厂、食品厂、机械厂、化工厂,只要秦承祖愿意,他能把一百万掰成十份花,陈晚能拿到三十万是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

“哦。”钱国胜豁然开朗,随即兴奋起来,“那明天你就能带着秦先生去跟厂里谈条件了。”

钱国胜这话说得,用老话来形容,那便是胳膊肘往外拐。

“嗯,到时候我把你要过来,我要上学,生产线上的事情还要你来管理。”陈晚跟钱国胜合作惯了,没有换人的想法。

“包在我身上!”钱国胜拍拍胸脯,那力道,陈晚看着都觉得疼,“我能先跟我舅舅他们说一声吗?”

“你说吧。”陈晚失笑,钱舅舅他们这会可能还气着呢,“明天早上还得麻烦傅姨他们帮忙。”

陈晚的投资表面上是替纺织厂拉的,但实际上他要的是生产线的绝对控制权,这模式史无前例,跟厂里那帮领导还有得磨。

钱国胜兴奋地走了,陈晚回房间仰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只手捂住胸口,砰砰跳动的心脏透露出他的不平静。跟秦承祖打交道,真是惊险。

即便秦承祖是许空山的生父,陈晚仍然想偷偷骂他一声老狐狸。

老狐狸!

次日天朗气清,纺织厂的员工们都在议论昨天的阵仗,据现场的员工描述,他们第一次看到厂长的脸那么臭,虽然他们听不懂那位秦先生说的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除此以外,秦承祖的长相和身家也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百万啊,他们做梦都没那么多钱。

生产小组的组长拉长脸训斥着八卦的组员:“好好干你们的活,完不成任务不准下班!”

省运输队和县纺织厂是目前国营企业中的特例,若是每个厂子都能有他们的思想觉悟,日后也不至于产生那么多国企被私企挤垮,大堆捧着“铁饭碗”的员工下岗了。

秦承祖的出现让厂长撒了手上的茶,戏耍一遍还不够吗?

“秦先生?”厂长挤出微笑,真诚的模样没有泄露半分他心里的想法。

“你们谈。”秦承祖自己找了椅子悠闲地坐着,让陈晚直面厂长等一种领导。

陈晚说出秦承祖愿意投资三十万为纺织厂建设新的生产线事,办公室内的众人面色一喜,然而下一秒就散得一干二净。

“不行,这不合规矩!”生产负责人大声反驳,他作为总负责人,按理新的生产线也该他管理,陈晚他不仅要管,还要将新生产线的财务独立出去,他绝不答应。

钱舅舅与钱舅妈一个副厂长一个财务主管,二人保持沉默,现在不到他们说话的时候。

厂长若有所思,他虽然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秦承祖的三十万明显是基于陈晚的投的,也就是说,陈晚在哪,三十万在哪。

“我与秦先生达成协议,这三十万要在一年内回本,若是没有完成,这条生产线的收益百分之七十归秦先生所有,百分之三十归纺织厂所有。”陈晚话音刚落,一直叫嚣着反对的生产负责人消音了。

不可能,这是浮现在厂长等人脑海的念头。

如果陈晚完成协议,生产线盈利为纺织厂百分之三十,秦承祖百分之四十,陈晚百分之三十。

怎么算,纺织厂都不亏。

钱舅妈出声了:“新生产线的财务厂里必须经手。”

她看似与生产线负责人站在同一条线上,但利润分成,纺织厂本来就是其□□同体。

陈晚要的财务独立,不过是单独建立收支,不跟厂里一起记账而已。

钱舅舅也说了几句看似限制陈晚,实则以退为进的话,秦承祖看了看三人,最终目光落在陈晚身上,年轻人心眼真多。

如果陈晚能听到秦承祖的心声,一定会回他一句心眼再多也比不过您。

资本家。

领导们的意志已然松动,厂长以手作拳,抵着嘴假咳两声:“这个章程以前从来没有过,我们不能擅自决定,需要请示上级,可能需要些时日。”

“你们请示,我三天后的火车票。”秦承祖给了个时限,他下一站是京市,“陈晚你没事的话帮我做做向导?”

陈晚自无不可,秦承祖想随意走走,他索性把人带到了平安村。

秦承祖在京市长大,是家里独子,后来出了国,上山下乡轮不到他身上,是以看着光秃秃的稻田,他问了句为什么空着。

陈晚耐心解释,村里的地虽是分了,这季的早稻仍然是全村一块收的,等交了公粮再分,但晚稻就归自家所有,勤快的人还追了道肥。

尽管许空山的眉眼与秦承祖相似,但他们身材肤色诧异巨大,陈晚并不担心周梅把他认出来,毕竟若不是事先听孟海说了他的名字,谁会想到许空山的生父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追捧的外商呢。

陈晚把秦承祖介绍给了陈前进他们,好在面对陈家人,秦承祖的态度很是随和,周梅拘谨了一会便恢复了正常。

斜阳渐晚,陈晚领着秦承祖在村里闲逛,他踏上小路,在老宅停住脚步。

“秦先生,这里以前住过一户人家,他们偷了别人的小孩养大,不让小孩上学,每天让小孩干活。小孩吃不饱穿不暖,灾年更是险些饿死,你猜他们现在如何?”

秦承祖不知道陈晚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但反正闲着,他依着陈晚的讲述往下猜:“房屋破旧,似乎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小孩父母事情败露被抓了吧?那小孩呢?”

“那小孩,现在很好。秦先生应该听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陈晚目视前方,不过眼中没有焦距。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带秦承祖来这的,他想许空山了,“天快黑了,秋蚊咬人最厉害,秦先生我们回去吧。”

陈晚给秦承祖用了驱蚊水,许空山留下方子,周梅照着上面的步骤做的,眼前飞蚊成片,外露的皮肤却无蚊叨扰。

“你这驱蚊水不错。”招蚊子这点秦承祖与陈晚很像,他脚踝上鼓着通红的蚊子包,在县城那会咬的。

“先生喜欢刻意带两瓶路上用。”陈晚对秦承祖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过分谄媚,恰到好处的距离让秦承祖如沐春风。

陈晚回平安村的原因有二,一是距离近,二是他回南城那天陈勇阳用了他的愿望,要陈晚有空多回家。

在平安村待了两天,陈晚坐车回了纺织厂,托秦承祖的福,他们这次的往返,由纺织厂专车接送。

厂里的生产上级其实基本不予干涉,请示自然得以通过,不管中间有没有陈晚,都算是纺织厂拿到了秦承祖的三十万投资,陈晚、秦承祖、纺织厂签了三方协议,当天下午秦承祖坐上前往京市的火车,而陈晚拿到了设备商的联系方式和秦承祖的一封加盖私人印章的介绍信。

陈晚用纺织厂的电话给设备商去电,订好时间后,他又与钱国胜去设备商那现场体验设备。来来回回,暑假的最后十天也消耗殆尽。

秦承祖会另派一个财务过来,具体时间不定,生产线的事暂时不急,陈晚踩着开学的尾巴找田曼柔报了名。

王利安去了他家三回,只见朱大娘不见陈晚,上课第一天终于把人带着了:“你忙啥去了?”

陈晚乏力地摆手,那设备商一台机器要价五万,陈晚计划给生产线装六台,他磨破了嘴皮子,对方也分文不让,令他心累不已。

“嗐,砍价啊,你早说我跟你一起去了。”王利安好歹见了不少市面,听陈晚说完,愣是眼皮子都没跳一下,仿佛陈晚说的不是三十万而是三十块。

陈晚愕然,对了,他怎么能把嘴皮子贼溜的王利安忘了呢。

“没事,价格还没谈好,下次我带你去。”钱国胜抬价行,降价真不在行,老师进了教室,陈晚撑着胳膊坐直身体。

在这之前,陈晚犹豫良久,是否要告诉许空山秦承祖的存在。孟海在京市,他知道秦承祖回国了吗?

劳累与忧思缠绕着陈晚,第一场秋雨降临,活蹦乱跳了大半年的陈晚不幸中招。

“我炖了冰糖雪梨,陈晚你趁热把它吃了,喉咙能舒服点。”朱大娘心宽体胖,人看着年轻了不少,“我买了一兜梨,晚上再给你炖一盅。”

“谢谢大娘。”陈晚咳嗽不停,朱大娘隔水炖了一个小时,□□糖全化进了雪梨肉中,吃着有些腻,但陈晚还是连汤带水喝完了。

“你好生歇着,衣服我来做。”朱大娘承包了家里的一切事物,要不是陈晚坚持,她连晚上都想宿在小洋房照顾陈晚。

陈晚有个坏毛病,生病了喜欢硬抗,像这回,嗓子咳哑了也不提吃药,企图跟体内的病毒来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较量。

“我求求你去医院吧。”王利安听不得陈晚的破铜锣嗓子,上课期间陈晚忍着咳嗽以免打扰老师的节奏,一下课扶着桌子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不用。”陈晚犟脾气,“我快好了。”

王利安无语:“你三天前也是这么说的。”

不管他如何劝,陈晚吃了秤砣铁了心,王利安祭出大招:“你不去医院等你哥回来了我跟他说去。”

许空山私底下和王利安打过两回交道,拜托他在学校帮忙照顾陈晚。

打算扛过去当做没发生的陈晚被王利安拿捏,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诊所开了药,对着黄纸里的甘草片苦大仇深。

感冒必有甘草片,是这个时代的常识。

朱大娘心头发软,不想吃药的陈晚太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孩了。

“快吃块薄荷糖压压味。”朱大娘打开手帕,拿出里面包着的糖块,副食品商店论斤卖的薄荷糖,有棍状和块状,白中透绿,嘴里含一点能从喉咙凉到天灵盖。

清爽的薄荷压住了陈晚的恶心,他咳嗽着去厨房洗手,亏了,难受这么久,还是没躲过。

更亏的在后面,陈晚吃完药的第二天,许空山跑完长途了。这下不用王利安说,许空山背着陈晚上医院了。

咳嗽、吃甘草片、打针,一个没落,陈晚简直亏大发了。

“山哥,我遇到……”陈晚纠结一会,该如何称呼秦承祖,“我遇到秦承祖了。”

比起生父,陈晚选择了他更愿意接受的名字。

许空山在给陈晚用热毛巾敷挨针的地方,秦承祖三个字让他浑身肌肉紧绷,而按着毛巾的手力道不变。

“我八月底不是去纺织厂见了投资商么,就是秦承祖。”陈晚细细叨叨地说着纺织厂的经过,“我带他去村里了……”

“你想见他吗?我没告诉他真相,但他现在在京市,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去找孟叔,或者孟叔去找他。”

陈晚泪眼朦胧,感冒药通常有安眠的成分,再加上前几天咳嗽没睡好,靠着许空山他眼皮不自觉下耷:“我有他落脚招待所的电话号码,在抽屉里。”

毛巾慢慢变凉,许空山提上陈晚的裤子:“睡觉,有什么话等你睡醒再说。”

“山哥,我在呢。”陈晚发顶蹭着许空山的下巴,“总有一天我会比他有钱的。”

陈晚不由得多想,万一秦承祖跟他抢许空山怎么办。

这个想法延续到了梦里,陈晚做了个骑士勇斗恶龙救出公主的梦。奇怪,这种故事他五岁就不听了。

许空山的电话没播出去,秦承祖的电话倒来了,陈晚坐在邮局的凳子上,把听筒放到耳边,秦承祖的声音透过听筒扩散,许空山听得分明。

“陈晚,你上次给我的驱蚊水卖吗,我投资了一个制药厂,他们想要你驱蚊水的药方,价钱好商量。”秦承祖在京市熟人甚多,制药厂的领导跟他幼时玩得不错,他乐意卖个人情。

卖吗?陈晚对许空山做口型,方子是许空山一次次实验调试出来的,卖不卖他说了算。

“不卖。”驱蚊水药方许空山自有安排,陈晚转达他的意思,秦承祖不强求,道不卖便算了。

“秦先生——”在秦承祖将要挂电话之际,陈晚急促喊道,“你认识孟雪吗?”

京市难免没有秦承祖与孟海的共同好友,所以秦承祖回国的消息,孟海早晚会知道。

“你怎么认识孟雪?”秦承祖的声音在听筒中失了真,陈晚仰头看看许空山:“孟海孟叔跟我说的,其他的你去问孟叔。”

挂了秦承祖的电话,陈晚拨通了孟海留下的号码。

碰巧孟海在办公室,几经转接,陈晚听见了孟海的声音:“孟叔,是我陈晚。”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孟海似乎和陈晚想的是同一件事,“你见到大山的生父了吧?”

秦承祖回国的消息在他未至京市时就已经传到了孟海的耳中,不过孟海今天才知道他跟陈晚之间的合作。

“嗯,我告诉山哥了,另外刚刚我跟他提了雪姨,他可能会找你。”陈晚把秦承祖交给孟海,让孟海去查,等查完了许空山再决定要不要见面也不迟。

许空山的亲人太少了,陈晚想多点人关心他。

转眼到了十月,陈晚和王利安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搭上国庆假期,轻装简行跟设备商砍价去了。

王利安不愧是王利安,他到了工厂,先是跟设备商拉关系,然后请人吃饭喝酒,十万一台的机器,硬生生磨到了四万二,非人为故障对方免费维修,还能分期付款。

席间设备商的销售拉着王利安吐苦水,不是他们要价高,是他们厂里的设备全是代加工,技术核心在外国人手里,一台设备四万二,外国人要抽八成,厂里赚的全是血汗钱。

“黑心的资本家!”王利安跟着销售痛骂,杯子一晃,将酒撒出去大半,销售喝得满脸通红,王利安依然跟没事人一样,看得陈晚叹为观止。

设备的事解决了,万事俱备,只等秦承祖的财务来付钱。

陈晚只知对方的名字,邓晓,性别女,为了以防万一,到火车站接人时,他把王利安拉上了。南城没有飞机场,邓晓是坐飞机到京市与秦承祖碰面后,再搭乘火车到的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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