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还不知道夏国公主即将找上她,她看着挽挽眼里流露出的神彩,忍不住点了点她的眉心: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杀你,你好好吃药,好好养伤。”
祝凌招手喊来了光五:“这是光五,她之前对你有些凶,也是为了你好,药的药效没全部发挥,只会让你更难受。”
挽挽盯着她,眼睛眨了眨,冰冷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她抿着嘴,又飞快地瞄了一眼光五,然后迅速闭上眼睛,摆明了拒绝的样子。
但她的眼睫毛一直持续颤动着,显示出主人不安的状态。
祝凌对她很有耐心,受了这样重的伤,性情变化,对人心生警惕怀疑和不信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你总会好起来的。”祝凌摸了摸她的头,溪娘昨天已经为她洗过头发,手感像一匹顺滑的绸缎,“痛苦已经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挽挽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瞄见光五的神情时,又受了惊似的闭上。
祝凌的手疑惑地停了停,她偏过头去,看见了光五的表情。
嗯.....家养二哈和流浪小橘的幻视感又在祝凌脑海里复苏,光五此时的表情非要形容,就是“铲屎官你竟然为了外面的妖艳贱货而欺负我我目瞪口呆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并附带一个价值一千万的装修计划等你过目”。
祝凌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挽挽,整个人的状态就是“经常投喂我的人来了我不能在她面前凶我要乖所以我忍着那只傻狗不能揍她但我真的快忍无可忍气死我了”。
祝凌:“......”
她是昨天没睡好吗?怎么今天脑海里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是哦———】系统小白云突然出声,它把健康监测板块“啪唧”一下拍到祝凌面前,【你今天的思维对比起以往来要活跃很多。】
祝凌的目光落到小白云给她整理出的曲线图上,从昨天晚上开始,她的思维就明显比以往活跃。而那个时间点,是她从乌子虚帐篷里出来后。
是......幻魂香?
按理来说,『祛病延年』这个技能,是可以清除身体所有的负面状态的。
【我发现问题时就去查了!】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转了一个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在主系统———也就是监察系统的判定里,没有伤害到玩家本身的东西,不会有相对应的解决技能。幻魂香根除之后会让思维活跃,效果相当于你喝了一杯轻微致幻蘑菇味的咖啡,二十四小时失效。】
它在意识空间里翻了两个筋斗,语气异常骄傲:
【是不是觉得我可靠极了!】
“嗯嗯!”祝凌的意识小人将小白云抱在怀里揉,“统统最厉害了!”
搞清楚了她奇怪想法的原因,祝凌再去看挽挽和光五......还是会想到二哈和小橘身上去。
祝凌很想笑,但还是努力忍着。
也许是她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人不安,本来闭着眼睛的挽挽指尖又攀上了她的衣袖,将袖子的一角紧紧攥在手里,但又不敢太用力,怕惹她生气。
她眼圈红了,唇张合着:
[我给她道歉]
凤眼里蒙了一层水雾:
[不生气]
[好不好]
祝凌心里那点笑意瞬间就散了,她叹了一口气:
“我没生气,你不用这样小心。”祝凌掏出手帕给她擦眼眶里溢出来的泪珠,“眼泪流到伤口里就不好了。”
“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她昨晚高热一场,晚间恐怕还要反复,不要让她情绪太过起伏。”补了会儿觉的溪娘转过屏风,便看见了她的口型,她柳眉倒竖,先是瞪了光五一眼,然后道,“光五随我来。”
光五:“......”
狗狗式委屈.jpg
溪娘领着光五走出了隔间,在确保隔间里的人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后,她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下来:“刚刚不是有意凶你。”
光五脸上委屈的表情从出来时就散了,她嬉皮笑脸地试图去勾溪娘的脖子:“我没放在心上。”
“倒是你———”光五道,“你平时不是这么心软的人啊!”
溪娘虽然不属于明光卫,但护短得厉害,她催人吃药时是凶了点,按正常情况,溪娘肯定站她这边。
“我给她用的药很凶险,这几日她会反复高热......”溪娘脸上露出一点不忍,“但她能不能活下来,我也没有全然的把握。我想着多顾她几分,若是活不下来,至少最后几天......能过的舒服些。”
......
外面的交谈,隔间屏风后的祝凌全然不知,她此时正看着那只试图将自己肚皮露出来、努力表现出自己很乖的小橘。她的眼眶是红的,眼泪沾湿了睫毛,从说完后目光就不敢再看她,但袖子那里的力道无声加重,还带着点颤抖。
“我没生气,你不要多想。”祝凌又强调了一遍,因为喝了药,小橘现在明显有些困,但强撑着不敢睡去,怕一觉醒来,她就被抛弃了。
“我现在不走,你好好睡。”祝凌想拍拍她的背,却发现背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地方,只能放下手,“我从不做亏本的事,既然我救了你,你就要努力活下来。”
她之前碰到她眉心时,就明显感觉到她体温还是偏高,恐怕要不要多久又会重新高热,除了身体,求生意识也很重要。
挽挽的眼睛略睁大了些,她看着祝凌,一字一句:
[不、让、你、亏]
“闭眼。”祝凌的手遮在她的眼皮前,刷子似的睫毛挠得她掌心发痒,“睡吧。”
手掌下的睫毛不再乱动了。
祝凌收回手,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才小心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离开。
祝凌去找了周啸坤,这时的太傅正坐在案边闭目养神,见她来了,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祝凌心里瞬间“咯噔”一声。
“公主———”周啸坤脸上似笑非笑,“您救回来的人是谁啊?”
“昨天给您扫尾,有两股势力都在查。”他道,“一方来自燕国,一方来自夏国。”
祝凌一看,就知道周啸坤生气了,不是气她带来麻烦,而是气她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太傅您放心!”祝凌认错动作娴熟,态度良好,“我做事有分寸,保证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是我将人带走了。”
“燕国的那股势力来源于燕国大皇子燕焜昱,夏国的势力来自于这次出使的夏国使臣夏诚佛。”周啸坤捋着花白的胡子,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您每次都是认错积极,屡教不改。臣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了,受不得惊吓,回去之后,少不得和太子殿下说道说道。”
祝凌:“......”
她当时威胁明一的招数,转头就被周啸坤用到了她头上。
周啸坤看着小公主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不再阴阳怪气,他意味深长:“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祝凌懂了。
小公主记忆碎片里做了坏事莫名其妙被发现的经历,估计少不了她面前这位老狐狸太傅的手笔。
“您看看吧。”周啸坤将案几上一张纸往外一推,“铁衣卫昨天晚上调查出来的东西。”
祝凌拿过那张纸,纸上的字并不多,大致叙述了一个故事,比光五给她讲的那个更详细全面。
因为燕王年老力衰,沉溺声色犬马,所以下令在燕国境内搜罗美人,燕国乌衣郡一个富商有个名叫许兰姣的女儿,生得貌美如花,打听做媒的人络绎不绝,燕王下令时,许兰姣正值嫁龄,当地的郡守便将她的名字和画像一同报了上去,被燕王一眼相中,她便随着其他被选中美人一起进入了燕宫之中。因为年轻有活力又善解人意,她在燕宫之中品级很快一升再升,两年便坐到了淑妃的位置。
她离开乌衣郡的时候,只带了一个侍女,据说是遭了盗匪屠村后逃出来的可怜人,许兰姣怜惜她的遭遇,将她带进了许府,因为两人投缘,又在不久之后给她赐了本家姓,在听说许兰姣要入宫之后,那个名为许挽的侍女,也自愿跟着她一同前来了。
然后秋狝之时,燕王因为惊马事件败露而气急败坏,在淑妃宫里撞上许挽,色心顿起想要强来,不仅遭遇反抗还受了伤,他便划了许挽容貌,给她喂了毒,又下令杖杀她,在许挽死后,为她磕头求情的淑妃也遭了燕王的怒火,燕王不仅贬了她的妃位,甚至不许太医为她医治头上的伤口。
这个故事写完,底下隔了一行,又写了两个没有确切消息来源的小道消息———
一是淑妃许兰姣在被献给燕王前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对象,二是许挽到许府之后,她最初的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村女,反倒比许兰姣还像千金。
祝凌看着第二个消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晚晚,挽挽。
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笃笃———”
指节和桌面的敲击声打断了祝凌的思绪。
祝凌起头来,只见周啸坤笑着看她:“公主是怀疑这许挽的身世来历与夏国有关?”
———祝凌的目光在夏国那段资料上明显停的时间更长。
“对。”祝凌毫不掩饰,“难道太傅知道些什么吗?”
“如果不是公主您卷进了这件事里,我还没有闲到去调查一个触怒了燕王的侍女。”周啸坤说,“第二个消息,应该有几分真。夏国的夏诚佛,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如果不是这侍女身上有什么,他可懒得费这个心。”
“正好———”周啸坤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夏国营地刚派人过来了,说他们的玉姝公主因昨天惊马而做了一夜噩梦,如今惶惶不安,想请她的救命恩人去那边陪陪她。公主若是真的好奇,要不试着从玉姝公主那里问问?”
祝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装作没听见。
但———
祝凌看了一眼周啸坤脸上的笑,就知道这位老狐狸已经笃定她会问了。
不弄清楚的话,她确实不放心,祝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夏国过派来的人在哪?”
“在外面候着呢。”周啸坤看了一眼在祝凌身后跟着的三个人,提醒道,“您走时记得把明一带上。”
他说完之后,就看到小公主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带着三个人溜达着出去了。
“还是孩子心性啊......”待祝凌走后,周啸脸上慈祥打趣的笑意一收,吩咐外面的铁衣卫去找他需要的人来。
公主去夏诚佛那老东西眼前晃晃也好,正好提醒他们夏国不能忘恩负义,忘了公主的救命之恩。
———至于这救命之恩要怎么还?
周啸坤捋了捋胡子,那就要看夏国有没有聪明人了。
***
祝凌一边吩咐明二去找明一,一边去找夏国使臣。夏国来人着实让她大吃一惊———来接她的竟是与燕焜昱谈条件的那位夏国管事。
那位夏国管事满面愁容,见着她便行礼:“昨日猎场得公主相救已是大幸,本不应再度叨扰,可无奈玉姝公主自幼长于宫廷,一遭险些丧命后便整夜梦魇,辗转难眠以泪洗面。臣心急如焚,只能厚颜请明珠公主前往我夏国营地,宽慰玉姝公主一番。”
他说完后又行了一个大礼,姿态放得极低:“公主恩德,我夏国没齿难忘!”
“夏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小事,我去一趟便是。”
祝凌架住他,没让他将这个礼完整地行下去,说夏晚“整夜梦魇,辗转难眠以泪洗面”,她半个字都不信。这位夏大人夏诚佛,请她用的自己的名义,对她的报答却又打出夏国的旗号,好名声他得了,代价却半点不付,果然是个和太傅一样的老狐狸。
被祝凌架住的夏诚佛显得更感激了,他道:“明珠公主若有用得着夏国的地方,夏国一定义不容辞!”
祝凌笑眯眯地回应:“夏大人一腔赤诚,我着实不好推拒,若有需要,定然告知于您。”
夏诚佛:“......?”
他有一瞬间的震惊,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
像明珠公主这样的年纪的孩子,面对这种感激之语,不都是连连推拒的吗?怎么还有反其道而行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好懵逼啊!】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欢乐地打了个滚,【他估计也没想到你会直接应下来!】
“他都对我这么感激了,我如果不同意,岂不是伤了一位老臣的心?”祝凌在意识里回复系统,“是他先提出来的,我不过是顺势应下罢了。”
夏诚佛的失态也就是一瞬,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略微外显的情绪,他先是笑着回应了祝凌,然后才将她带上了通往夏国营地的马车。
等到了夏国营地,营地门口站着一个满面焦急的侍女,见他们一行人回来后,疾步上前:“夏大人。”
夏诚佛上前一步:“发生了何事?”
那侍女压低了声音:“在您走后,玉姝公主又因为梦魇而惊醒,如今不吃不喝,将我们全都赶了出来!”
夏诚佛拧起眉,看样子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一些。他将为难的目光转向祝凌:“明珠公主,您看......”
“我去试试吧。”祝凌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语调似有种能抚平人心焦躁的魔力,“她既然让你们退远些,你们便不必跟上来了。”
“是。”那侍女脸上的不安略微平复了些,“公主这边请。”
她将祝凌引到一扇门帘前停住脚步:“您从这里向前走,经过外间绕过屏风,便能见到公主了。”
她的声音比在外面的时候压得更低:“公主不让我们接近,婢子只能将您送到这儿。”
祝凌向她点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她敏锐地察觉到,营地布置的格局与她昨日来时不一样了。
她穿过外间绕过屏风,层层帷幔之下,床上的锦被之中,鼓起了一个小小的被包。
祝凌刚靠近,那个被包便被掀开,露出一张脸颊绯红的带笑容颜来。
夏晚着一身素色衣衫,半倚在床榻上,声音轻却如蜜糖:“小公主。”
祝凌被她拉住了胳膊,她挑眉:
“整夜梦魇?”
“辗转难眠?”
“以泪洗面?”
“我梦到小心肝不要我了,自然梦魇,怕梦里再看到这样的场景,所以辗转难眠,想起梦中的心情,故而以泪洗面。”夏晚的手指搭在祝凌手臂上,被热烈的颜色衬托得如玉一般,“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梦里伤我便罢了,怎么如今非梦中,你还对我如此冷漠绝情?”她的另一只手按上心口,眼眶瞬间湿了,“莫不是......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梦?”
“晚晚———”祝凌弯下腰,扯下夏晚搭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你如果把用在我身上的心力用在萧慎身上,百炼钢也能化绕指柔。”
“可我的心,早就挂在你身上了。”夏晚直起身子,手抚上祝凌的面颊,“小心肝若是男子,只凭这容貌,怕也是宋朝在世呢!”
“若我有宋朝之美。”祝凌道,“那晚晚就是我见犹怜。”
她在“我见犹怜”这个词上咬了重音。
夏晚脸上的笑更深了些:“小心肝若怜我,我何要老奴?”
祝凌:“......”
是她输了。
比厚脸皮,她真比不过。
见祝凌无言,夏晚微微一笑,她往后一仰,又陷入了绸缎锦被里。
“我整夜梦魇、辗转难眠、以泪洗面,现在见了救命恩人,才敢入眠。”她道,“小心肝既怜我,不如与我讲讲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祝凌见她不再继续那个话题,内心松了口气。
夏晚扯过锦被盖住自己,只露出一个头:“要听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啊......”祝凌笑了笑,“那听琵琶的故事?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非。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
夏晚蹙眉:“我不想听生死相隔的故事。”
“那换一个。”祝凌好脾气道,“讲‘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如何?”
夏晚的眉蹙得更厉害了,她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像是小猫在撒娇:“你是不是因为刚刚的事,故意戏弄我。”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祝凌看上去竟觉得她有几分像挽挽:“我不听史书上有过的故事。”
听起来颇有些无理取闹。
“如果不听史书上有的故事———”祝凌也不恼,她将《金斧头银斧头和铁斧头》的故事,略微改了改讲给她听,“那我这里有一个关于斧头的故事。”
她将那个樵夫的故事讲给她听。
“诚实、贪婪、一无所有......”夏晚突然看向祝凌的眼睛,她的眼里仍是带着笑的,像是醉人的美酒,惹人惦念的蜜糖,“真是个好故事。”
“作为回报,我也给小心肝讲一个故事。”夏晚用手支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小心肝带我去佛寺上香,我们两突然走散了,小心肝到处寻我。”
“这时有一个人冒出来,他拦住你,问你在找谁,你说你在找晚晚。”
“然后那人问你,你要找的晚晚,是倾国倾城的晚晚,是小家碧玉的晚晚,还是丑陋不堪的晚晚?”
———这完全就是祝凌刚刚讲的故事的翻版。
夏晚看着她,脸上仍然带着笑,让人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小公主,你想要......哪个晚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