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昨晚和系统讲燕国旧事讲到半夜才睡去,今早醒的便有些迟。
明一早在外帐守着了,见祝凌掀帘出来,就引着她去吃朝食。
朝食是鸡丝粥,在锅里小心温着,端出来后,米粒雪白,鸡丝金黄,点缀着绿色的葱段,香气扑鼻,勾得人垂涎欲滴。并着粥的,是一碟蓬燕糕,糕点微甜,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莲子香。
“你吃了吗?”祝凌坐到椅子上,抬头问明一。
“属下昨晚吃了夜宵。”明一自从不假扮侍女后,脸上就面无表情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又冷酷。
这位酷酷的暗卫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现在不太饿。”
祝凌道:“你昨晚守了多久?”
“一夜。”明一刚答完,就收到祝凌谴责的目光,立刻改口补救,“外帐有火盆,不冷。”
“粥吃着暖和,坐下来和我一起吃点。”祝凌拉着明一的胳膊将她按在椅子上,“吃完后你回去休息,让其他人来接替你。”
“不行。”明一放下鸡丝粥,满脸严肃地拒绝,“秋狝结束前都不行。”
“您也别想叫其他明卫来———”明一满眼认真,“他们都打不过我,您就算是喊过来了,也会被我揍回去。”
太子殿下在他们出发前就说了,让他们什么都听公主的,但涉及到安全方面的问题,就可以事急从权,必要时可以装没听见,最多、最多......明一冷着脸想,就是回到羌国之后,被公主罚着吃一个月的苦瓜罢了。
小问题,她能忍。
所以她异常认真地再次强调了一遍:“明二到明十,我一个可以同时打三个。”
祝凌:“......”
她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离秋狝结束还有几日,你这样身体会垮掉的。”
“公主不必担心。”明一说,“我和光一大人学了能随时随地睡觉的法子,总能找到机会眯一会儿。”
“什么时候才是你休息的机会?”
“公主身在羌国营地,明二到明十至少有三个守在外面的时候。”明一说,“这两天人手不够,但他们也会回来轮值一个时辰左右。”
祝凌想了想她这两天的行程———好家伙,明一已经差不多连通宵两晚上了。
系统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也大为震撼:【她是铁人吗?!】
白天要跟着祝凌,晚上要守夜,她连哈欠都没有打过!
祝凌问:“今天守在外面的人是谁?”
“明二、明四、明七。”
“把他们三个叫进来,你喝完粥马上下去休息。”祝凌顶着明一不赞同并准备负隅顽抗的眼神,一锤定音,“不许反驳,听我的!”
“您不要任性。”通宵达人明一皱眉,“您这么柔弱,万一刺客来了,您受伤了该怎么办?”
系统小白云继续震撼,继续目瞪口呆:【祝凌啊......她对你到底是挂着多厚的滤镜啊!】
在声望值充足,挂着技能的情况下,祝凌也可以打三个明一好嘛!
祝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她回想着她得到的零星记忆,斩钉截铁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弱。我保证我只要离开羌国营地,一定叫上你。”
明一不为所动。
“我只是去太傅营帐的隔间里看我昨天救回来的那个人。太傅、溪娘、明二、明四、明七,五个人难道还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明一不为所动。
“羌国营地防守本就不差,太傅的营帐外还有铁衣卫,只要我不离开羌国营地的范围,真的很安全。”
明一不为所动,用酷酷的脸平铺直叙:“昨天公主偷溜回来的动静,我感觉到了。”
祝凌昨晚回来时就感觉到了外帐好像有人守着,她实在不确定有没有人进来查看过,考虑到小公主的武功平平,她进来时就故意弄了点微响。
祝凌:“......?”
“那你还对我不放心?”
“您会武和您柔弱又没有冲突,而且您的武术还不是很好。”明一说,“您说出营地一定会带上我,昨晚就没有。”
祝凌纠正:“我是刚刚答应的。”
明一:“哦。”
祝凌迫不得已放出了杀手锏:“一个月苦瓜。”
明一眼神微微波动。
“两个月苦瓜。”
明一酷酷的表情似乎有了裂痕。
“三个月苦瓜。”
明一瞳孔地震。
祝凌确定了,小公主记忆里,明卫集体害怕吃苦瓜这事儿,果然是真的!
“我给你两个选择———”现在轮到祝凌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了,“一、你现在老实听我的,等回到羌国后你找皇兄告状。二、我找人武力镇压你之后,你回到羌国后找皇兄告状。”
明一持续瞳孔地震,太子殿下没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此时,明一突然想念起聒噪的光五,至少光五很懂得迂回劝人的手段。
明一将手里的鸡丝粥像喝水一样一口气灌下去,然后......屈服了:“他们不可以离开您的身边。”
明一答应休息,祝凌显得格外好说话:“好好好,没问题。”
明一放下碗,走出去喊人,在即将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她回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答应去休息了,三个月苦瓜是不是不用吃了?”
祝凌噗嗤一声笑出来:“嗯。”
明一满意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两女一男掀开帘子进来,穿着和明一同款的服饰,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泄露出点点痛苦:“参见公主。”
祝凌不知为什么,秒懂了他们的情绪:“明一和你们说什么了?”
“明一大人说她休息期间,如果我们守护不力,除了要受罚还要顿顿苦瓜。”明二的表情明显有点绷不住,像是听到了什么要命的刑罚一样,“苦瓜要......吃光。”
祝凌:“......?”
你们明卫怎么回事?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刑罚不怕死,反而怕吃苦瓜?
祝凌怀揣着“好怪哦”的心情吃完了朝食,带着身后牢牢跟着她的三个明卫,去了周啸坤主帐旁的隔间里。
祝凌刚走到屏风前,就听到光五阴恻恻的声音:
“你喝不喝?再不喝我就要给你灌下去了!”
祝凌:“......?”
她绕过屏风,只见光五背对着她,左手端着一大碗气味古怪的药,右手捏着一把木勺,左腿踩在旁边的架子上,面对着她的、躺在床上浑身伤痕的人睁着凤眼,那双看起来冷冰冰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要不是因为伤得太重不能动弹,祝凌毫不怀疑她会爬起来袭击光五。
祝凌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只二哈将一只流浪的小橘猫堵在墙角,吓得小橘猫直哈气的场面。
他们四个人的脚步声轻得近乎于无,光五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她从那碗气味古怪的药里舀了一勺,凑到床上那人的唇边:“我告诉你啊,你放老实点!”
从祝凌出现后,床上躺着的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越过光五,落到了她身上,祝凌对着她做了一个口型[别怕]。
祝凌传递的信息被她接收到了,床上的人凤目眨了眨,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她死死合着的牙关张开,咽下了那勺苦涩的药水。
背对着他们的光五全然不知。她只觉得奇怪,她狠话一放完,公主救回来的那个人就乖乖吃药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喂你吃个药比伺候祖宗还麻烦!我们公主都费心把你救回来了,你还怕我们毒死你———”
光五的话戛然而止。
她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猛地回头,特别大反派的表情还没来得及从脸上收回,就被祝凌撞个正着。
光五:“公主,我可以解释......”
祝凌勉强压下笑意:“你说。”
“昨天她高烧不退,溪娘守了她一夜,不久前才去睡,我本来想过来查看情况后给您汇报的———”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碗气味古怪的药,“然后溪娘说她困了,让我给她把药煎了喂完再走。我好心好意地给她把药熬完,端到她床边喂她,她愣是口都不肯张,再耽搁下去,药性就没那么好了。”
“把药给我。”祝凌对着光五伸手,“她刚刚经历大变,对人心生警惕也是常事,熬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光五的眼睛弯了弯,又恢复成平时的笑容,她目光望祝凌身后一探,露出点点疑惑,“明二、明四、明七?怎么是你们?明一呢?”
祝凌接过药碗坐到床边:“我让明一回去休息了。”
“就算是在羌国的营地里,明一也不可能乖乖回去休息———”光五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再度把目光转向祝凌,“......苦瓜?”
祝凌点点头。
光五脸上露出欠扁的笑来:“哟,这么多年了,你们明卫怕苦瓜的传统还没有改变啊!”
明卫和光卫的关系挺好,但两卫之间总有些不服输的劲头,互相挑衅来挑衅去都是常事。
祝凌这边一勺一勺地喂着药,他们就在那边小声地吵了起来。
明二:“就算我们明卫都怕吃苦瓜,但你们光卫又打不过我们,还能强行逼我们吃吗?”
光五:“公主可以。”
明七:“你们光卫讨厌吃苦瓜的人还不是很多,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我们说不吃苦瓜就不吃苦瓜!”
光五:“太子可以。”
明四:“你有本事换两个人!”
光五:“太子和公主都可以。”
祝凌一边喂药,一边听着这几个人小学鸡似的吵架。更多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翻腾着,将明光卫之间的相处日常告诉她。
明卫和光卫为什么都不喜欢吃苦瓜?
祝凌回想起那些记忆碎片———因为明光卫的孩子都是穷苦出身,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收进来,根据根骨的好坏和性格,分了明卫和光卫。他们所要经历的第一件事,不是意识到选拔,训练和任务有多残酷,而是知道这个世界是美的,知道糖是甜的,要训练是为了保证他们以后更好地生存,而不是成为活生生的杀戮机器。
所以当他们完成训练或出完任务回来后,不管喜不喜欢,每个人都会收到一块糖,有时是沾牙的麦芽糖,有时是切成小块的饴糖,有时是不规则的的红糖......也许是因为喜欢上了甜,所以和甜对应的苦,就有很多明卫和光卫讨厌了。
祝凌想起曾经的明一,好像除了练武什么都不喜欢,如果不是因为蛀牙露了馅,谁能想到英姿飒爽,武功高强的御姐,也会因为牙疼怒而锤开百来斤的巨石呢?
祝凌回想着那些或温馨或好笑的场面,脸上也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她手中那碗气味古怪的药在一勺一勺之下见了底。喂完了药,祝凌查看了一番她的情况,溪娘用的都是好药,她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已经凝固,向血痂的方向转变,只有几道伤得太厉害的一直在向外面微微渗血,药粉在上面糊成一团。
祝凌松了口气:“好多了。”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她顺着力道看过去,她的袖子被人紧紧拽在手心里,指尖颤抖着,似乎要写什么字一样。
祝凌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仍然没什么力气的指尖在她掌心缓慢的、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挽]。
祝凌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夏国公主让她喊她“晚晚”的事,她下意识地开口:“挽挽?”
那双凤眼微微弯了弯,露出一点高兴和依赖的神色来。
而远在夏国营帐,躺在绸缎锦被里的夏晚,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喷嚏,她略带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直到将它揉成微微泛粉的颜色。
“......谁在念叨我呢?”她小声地喃喃,然后又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将眼睛睁开,先用被子包了一会儿头,然后高声唤来了守在她外帐的侍女。待侍女进来后,她才从锦被里露出大半个脑袋,眼眶微红,脸颊也泛着红色,凌乱的碎发粘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无助极了。
她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颤抖:“......我又做噩梦了......”
她抽泣着:“我梦到我从那匹疯马上摔下来了,好疼啊......”
侍女知晓她们公主昨日的经历着实算不上好,又见着她吓成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公主莫怕,梦都是假的。”
“可现在醒了,我还是觉得浑身都疼......”夏晚蒙了层水雾似的眼睛看向她,“你去和夏大人说,我想见明珠公主,只有在她身边,我才不怕。”